她知道,自己仍需要在现状背离设想之时杀死这个孩子,可她却已经忘记了自己最初的狂想。她也不再期待这个孩子展露出与她一样的天赋,她只想他安然长大就好。
这是究竟怎样的感情,是枝也不清楚。说不定这就是他们所说的“爱”。
可无论她的孩子多么像是人类,他依然是借由咒灵而产生的生命,就算是枝小心翼翼地藏起这个事实,也终究无法隐瞒多久。
五条家的人知道了这孩子的秘密。
究竟是怎么知道的,是枝无从得知。她只感觉到了他们的愤怒,还有强烈的厌恶。他们注视着她,仿佛她也是恶心的咒灵。
现在再想合起手掌操纵他们的情绪,已经太晚了。他们斩断了她的手,再也不允许她操控任何一个人的感情。
他们说她是贪婪肮脏不自爱的咒术师,她心甘情愿地承认。他们想要杀死她和她的孩子,她也没有意见。
她看到了他们的鄙夷,也听到他们以唾弃的口吻说,从她第一次展露术式的时候,就觉得她会是心术不正的人了。
“不停地操控着人心,说不定我们从最初就被你操控了!”
情绪不是人心,是枝永远不可能改变他们的心。可就算是这么说,他们也不会相信的。他们已经在仇恨着她了。
恨意蒙住了他们耳朵,阻挡所有的声音,就算她不停地说她愿意为自己的过错负责,也没有人会听的。
为了不再诞生像她这样的败类,御三家决定“清洗”八重家,所有的术师都难逃一死。
每一个咒术师都被带到是枝的面前,在她的眼前被斩首。她被迫去看每个人的死状,被迫去感受他们的情绪如何从惊恐转为绝望,最后变成恨意与不甘的混杂体,被下落的刀刃切碎。
啪嗒——脑袋掉在地上,情绪消失了。
纷杂却相似的情绪接连刺入是枝的心中,就连呼吸都让她疼痛不已。从那浑圆的伤口之中喷出的鲜血能溅得好高,总是会洒在她的脸上。他们像是排着队来到她的面前赴死,每个人都在绝望中尖叫。
是枝也曾尖叫,也曾痛哭,就在她看到第一个人死去的时候。她说一切都是她的错,不要惩罚其他人。杀死她就好,让她痛苦就好,是她擅自实施了荒诞的妄想。
话语无用。屠刀依然落下,鲜血依然喷溅。
恐惧、绝望、憎恨、不甘……
她无法再落泪了,麻木的心接受着一切情绪的刺痛。
在目睹所有术师的死亡后,她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惩罚。
她与她的孩子被推入了长满荆棘的井中。尖锐的刺扎入皮肉,她像是被束缚在了荆棘之中。遥远的苍穹变成了小小的圆形,遥远得再也不是触手可及的距离了。
“我们犯错了吗?”——她被年幼的孩子如此询问。
不,不是“他们”犯了错。只是她的错而已。
是她杀死了所有人。
小小的孩子依偎在她的身边。他似乎被施加了某种术式,一点一点逐渐地在她的怀里萎缩,情绪逐渐淡去,最后再也无法感知。在井中的的第三天,它萎缩得连身躯都消失在了是枝的掌心之中。
至此,只剩下了她孤单地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不这么做就好了,不妄想希望的传承就好了。这些念头缠绕着她,像是荆棘。死亡的触感变得渐渐真实,她好像已经看到了死亡的实态,仿佛只要伸出手,她就能触摸到了似的。
但在她与死亡之间,却隔着一个白色的人影。
五条觉站在井边,低垂的眼眸看着她。不知为何,是枝想起了很久以前,他也曾以这样的表情,看着井底的荆棘。
他的情绪仍然无法知晓,是枝也无心去感知了。
不要再看了,让她去死吧。
她闭上眼,却听到他说:“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如果五条觉想要当告密者,那么在那个沉默的雨日,她就会被处死了。
事已至此,她已经无心去猜测是谁发现了这个秘密——就算知道答案也没用。
已经无法挽回了,所有人都死了。
“还有一部分八重家的人没有被处死。他们全部都是看不到诅咒的非术师。”他说,“但他们没有资格再留在这里了。他们会被驱逐至和歌山……我早晨才被告知了所有的事,而这是我唯一来得及做出的决定。现在,我以五条家家主的身份问你,你意识到自己犯下了怎样的过错吗?”
是枝想笑。她扯着嘴角,发出了几声不像样的哼声。
“事到如今还问我这个……”
“不要说这种话!”他的声音回荡在井中,“别想太多,只要回答我,你知道自己错了吗?”
原来这不是狠厉的质问,只是他的表情有点扭曲而已。他简直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才问出了这样的话。
是枝很累了,视线不知何时已然变得很是朦胧。她眨了眨眼,在这短暂的刹那,她想了很多。
想起了掉落的头颅和喷溅的血,想起母亲握着她的手说人类的希望是一代一代延续下去的。
可是她已经没有希望了,她也斩断了其他人的希望。这一定是最大的罪过。
“是我的错……”她的双唇颤动着,“全部……都是我的错。”
“那就好。只要你说出这句话就足够了。”他像是松了一口气,“我会想办法让你离开这里的。不用感到害怕,你不会死在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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