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柏试过在网络上匿名发送曲子,但不会有人点开。
他也试过去和别人交友,但不会有人记住。
他甚至拎着琴去遥远的国度街头表演,雪花一片一片地飘,听了他一小时状似交谈甚欢的路人次日再经过时眼神又会变得陌生。
然后他放下琴,坐在孤岛之上,试图用荒诞的方法让自己开心一点。
一下长音,三下短音;一下长音,四下短音;一下长音,三下短音
沉闷音符里虚假的欢快。
然而短音终归还是盖不过长音,就像他再小心地避开规则,也依旧防不住系统的后手。
【路人意识过多,下达7,7级,8级处罚,请宿主江柏立刻回到原点,请宿主江柏立刻回到原点】
心脏像是被开了个大洞,江柏用力咬紧下唇,下去的五指再次陷入了漫长而痛苦的篇章。
他敲不开,又防不住。
屏幕前的俞陆视线一点点沉下,他几乎能看见黑色钢琴前江柏额角落下的汗珠。晶莹剔透,一路滑至睫毛,又掉落在琴键上,像一滴滴透明的泪。
“十二月二十,我真会上台表演。”
“来看一下吧?”
青年笑起来的脸同眼下挣扎的痛苦根本判若两人
因为在那之前,江柏确实思考过自己是不是应该永远乖乖地呆在岛上。
但在看见飞过的海鸥时他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做尝试,像是有什么种子早就播撒在了他心底。
在系统一次次激烈催促他使用积分时,他会偷偷思考,如此庞大的分数是不是给系统造成了什么影响。
在他高积分状态下久违地再次打破规则,被惩罚扣分又被人短暂记起时,江柏也暗自想过,这些会不会就是契机。
还有永远健康的心脏,并不会带来出汗反应的惩罚,是不是也说明了系统其实根本没有办法控制实体,也没有办法造成实质伤害。
江柏靠在自己家的窗边,缓慢地哼着曲调,他偷偷想过自己是不是可以试一试。
却还是没有真正下定决心。
手指向上扬起,又交错地落下,江柏痛到指尖发麻,却依旧试图将那点彷徨的喜悦从陷入绝境的琴键上传达出去。
但是,只有喜悦是没有用的,只有期待也是没有用的。他偷偷高兴过自己拥有了一颗健康的心脏,他也偷偷期待过进入反派剧情后生活会不会变得有意思一些,这些东西他早就有了!
他缺了什么从一开始就打破一切,让他从经年牢笼中破茧的东西。
……为什么俞陆借住单杠第一次缓缓让自己站起来时的样子会在他脑海里刻得那么深呢?
【9级处罚!】
为什么明明知道他当时肯定痛得快要死掉了,可江柏在看见那个场景,在看见俞陆的眼神时,内心却极尽疯狂的战栗过呢?
“不问了?”
“不问了。”
江柏意图将俞陆那场雨夜里的车祸悉数复刻进自己的琴音,旋律再次变得急促又剧烈,音符更换快到让听众几乎无法呼吸。
“我觉得我已经有答案了。”
疯狂降下的处罚是冲撞而来的车辆,快要爆炸的心脏和身体是被撞击时的巨痛。
俞陆当时阴冷的眼神里只有明晃晃的“没死”二字。
而江柏活在这个世界里的每一天都在贪生。
他贪恋健康的心脏,他贪恋好吃的甜品,他甚至贪恋午后照进景湖公馆的阳光。在深渊中觊觎光芒,以至于他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将车辆和巨痛停滞在前方。
以为这样属于他的那场车祸就不会发生了。
但根本不是。
他内心深处知道抵抗尚存车祸就一定会来。他无比渴望像俞陆一样在车祸之后重新站起。
如果死了呢?
江柏身体在巨痛下往旁边一斜,歪倒的上半身像断了的风筝,半边手臂在琴键上落下缭乱的重音,可他自己已经听不见了,尖锐的耳鸣声中只剩下系统急促的警告
【路人意识删除中,删除中数据卡顿,数据过多,无法删除,对宿主下达10级惩罚,攻击宿主意识,剥离宿主,继续抹除路人意识,路人意识嘀!】
那就死了吧。
伴随江柏琥珀色眼底闪过的最后一丝狠绝和癫狂,一条突然暴涨的数值同成山成海的路人意识一起冲破了系统的所有数据库。
无法抹除的记忆光点接连亮起,像天际连片的繁星,打破长夜的桎梏。
【嘀,嘀,嘀】
而在一段短暂的高鸣声和沉闷的琴音结束后,江柏在钢琴椅上停滞数秒,才从下陷的琴键中滑落十指,如梦般地捡起放置在一边的小提琴。
他的腿很软,但还是努力地站了起来。
这个位置距离舞台中心尚远,但有灯光以他为轴,为他勾勒新的圆心。
在宛若暴风雨般挣扎痛苦的原创前奏后,琴落在肩,江柏抬起闪烁光芒的琴弓,将马尾向下压,缓缓奏出一段干涩的弦音。
是所有观众都耳熟能详的《春天来吧》。
颤抖的身体揉出的音符像是寒冬过后努力破开雪土的一根小枝丫,在追着它的灯光下艰难地探出头来。
……最后连小提琴都向下一垂,在腿边轻晃。
江柏抬头看着顶上的灯光,深红色的琉璃布紧贴肩骨,长发胡乱地粘连在身上,脸上,抬起的脖颈弧度好看又流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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