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扶光说:“不为情牵,不为情绊。那么我的小师弟,现在几乎成为你不肯拿剑心魔的到底是什么呢?”
夏青握着叶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在浮尘金光里,轻声对薛扶光说:“是我自己。”
他往外走了没几步,看到有几个小孩在田埂边嬉嬉闹闹。
四月初春种刚过,风过旷野一片绿浪如波。
小孩有的跳下去在田里捉蝌蚪,有的就坐在到路边晃着沾满泥土的细白小脚,拿着狗尾巴草和同伴打来打去,笑声清亮而愉快。他们不像陵光城内的鲛人一样,出生就被被权贵豢养,或被卖到歌舞坊一辈子供人取乐,在这桃花源一般的村庄,保留了最后属于童稚时期的无忧无虑。
坐在最边缘的一个鲛人小孩是其中年岁最大的,头发扎成一个小辫子,手里拿着片叶子,估计也是清闲得无聊,望着天空断断续续吹着一首不成调的曲。
下面蹲着捉蝌蚪的男孩大声嚷嚷起来:“你吹什么呢!难听难听!换一首换一首!”
小辫子男孩不满:“哪里难听了,小时候我爷爷总哼这首曲子哄我入睡呢。”
“就是难听!吵得我的蝌蚪都吓跑了。”
男孩翻个白眼:“是你自己手笨抓不住!”
他我行我素,继续吹叶子。
虽然曲不成调,但是夏青还是听出来了,应该就是当初芦苇荡孤舟上楼观雪用骨笛给他吹的那一首。
清冽悠扬,像是娓娓道来的一个久远的故事。
“这首曲子有名字吗?”夏青走过去,开口问了一句。
男孩被吓得差点叶子拿不稳,抬起头看到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大哥哥后,才吞了吞口水说:“有,我爷爷说……就叫灵薇。”
夏青轻轻“啧”了一声。
他低头认认真真打量着鲛人男孩,又道:“那你爷爷跟你讲过灵薇吗?”
男孩闷声说:“没有。”
夏青:“嗯?”
男孩道:“他从来不肯跟我讲海上的故事,说我还小。可还没等我长大,他就已经被人类杀死了。”
夏青愣住。在这个世道,以鲛族不如牲畜的地位,他甚至都问不出一句是怎么死的。
他立在风里,宽大的灰袍猎猎鼓动,黑发拂过白净的脸,垂眸看人时如风又如霜。
半晌,夏青好奇地问:“我就是人类,你还愿意我说话?”
男孩似乎盯着他的耳朵看了很久,说:“虽然你是人类,但你是扶光仙子带回来的人。我相信你不是坏人。”
夏青笑了,牵起嘴角:“哦,这样啊。”
夏青从薛扶光那里走出来现在心情有些郁闷,也不想太早回去见楼观雪。便不修边幅随意地坐到了那个男孩的身边,伸出手在田坝上摘了片叶子,也吹起了那首《灵薇》。
下面捉蝌蚪的小孩笑个不停:“哥哥,你吹的比他还不如。”夏青吐出叶子,说:“他跑调了,我虽然吹得难听,但我的才是正确的。”
小辫男孩不服气:“你骗人!”
夏青两次演奏都被打击也就放弃了说:“你们都是怎么到这个村子里来的啊。”
一群小孩现在都是好奇心重的时候,对夏青充满兴趣,顿时叽叽喳喳围成一堆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他们被带过来的时候都还小,对死亡、对屈辱、对离散并没有什么概念。说起往事,眼眸也是清亮无垢的。
有父母双亡差点饿死街边的,又被卖入黑市要被养成贱奴的,也有因为战争被屠村尸山血海中被人所救的。
救他们的人多半都是上清派弟子,当今天下,世家和修真门派关系错综复杂,上清派也真的算一股清流。
夏青开始怀疑上次所见的怀金长洲玄云派,估计是借着燕家的名声自封的第一宗。
一人道:“上清派的哥哥姐姐们人很好,经常会给我们送好吃的来。”
一人又道:“但是最近不怎么来了。听人说,好像最近外面很多鲛人都得了疯病,他们忙着去处理这些事。”
“疯病?”
“对啊,就是疯病,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是有的鲛人会突然发狂,然后暴毙而亡。”
“发狂的时候耳朵变尖,眼睛变红,指甲还会变长,听说皮肤也会变化!像个怪物。”
“哇!真的是怪物了,听起来好恐怖啊!”
小孩们聊天总是天马行空,聊着聊着就跑题了。夏青从他们跑题的话里了解到了很多他在凌光没有接触过的事,到后面大人喊人回去吃饭,小孩子才嬉嬉笑笑离开。
剩下夏青和那个扎小辫的小男孩,他低头看他一眼:“刚才每个人都在说自己以前的事,你怎么不吭声?”
男孩唇抿得紧紧的:“不想说。”
夏青笑道:“不想说那就不说吧。”
男孩又拿着那片叶子吹起了那首曲子。
夏青虽然没什么音乐细胞,但是他记忆力非常出众,听楼观雪吹过一次也能记起大概,点评:“这一处调高了,吹慢点。”
男孩眼眸瞅他一眼,鼓起脸,真的放缓了。
风吹麦浪如海,乡村的另一边是黄灿灿的油菜花,远处炊烟袅袅,狗叫和鸡鸣间或响起。
男孩在夏青的指导下断断续续吹完一曲,沉默片刻,突然说:“我家本来在梁国上京。”
夏青愣了愣,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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