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架小型的吊车也很有意思:虽然现在这个时代比阿基米德“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撬起地球”要早了两千多年,但人们似乎已经开始应用杠杆原理了。
现在见到吉尔伽美什一副想要显摆的模样,伊南觉得正中下怀,于是假装恭顺:“好的,王,您给我讲讲吊车吧!”
吉尔伽美什立马高兴了,一开口就摆出了详细介绍的架势:“这座吊车上的吊臂,是用能找到最坚硬的橡木制成的,与下面的支架之间安载了一枚巨大的铜轴,让这吊臂可以左右转动。还有另一种吊车,吊臂可以上下移动,能把最沉重的巨石从码头撬起来,方便工人在石头下面加入滚木,巨石就能在滚木上推动了……”
他巴拉巴拉说了一大段,才突然省过来,怎么对方让他讲解,他就给讲解了呢?
这么一来,好像他这个乌鲁克的王听命于一个小民夫?
但是伊南站在吉尔伽美什身边,异常专注地听着,一面听一面点头,表示她全都听懂了。吉尔伽美什看见她那张饱含求知欲的侧脸,到底还是没有就此打住,而是一口气说了下去——
谁知,伊南在他讲解完之后竟然还胆敢提出问题:“论理,是悬挂重物一头的力臂越长,操作这吊车的人就越省力。王有没有考虑过,在吊车的铜轴上加一条铜轨,能够调节力臂的长短呢?”
吉尔伽美什彻底无语。
原来你全都懂啊!
我费了这么多口舌为你讲解,你竟还反过来问我这些?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好胜,他竟然就着伊南的话继续说下去:“你说的这个,但凡是乌鲁克的匠人技师都知道。”
“哦?”伊南偏过头来,一对明净的大眼睛望着吉尔伽美什,眼神竟然是在鼓励他往下讲。
吉尔伽美什果然被鼓励到了:“工匠用很多不同长度的橡木树干做成了力臂,要撬起不同重量的重物我们可以换……”
等长长的一番话说完了他才反应过来,顿时黑了脸——这小子的表情,哪里是在求教?他是在“鼓励”自己往下讲,是在“鼓励”!
他一个乌鲁克的王,他用得着一个小民夫“鼓励”?
“不说这些了。”吉尔伽美什果断决定切换话题,“让王来给你找个差事,你力气很大,一定有用武之地……”
谁知身边这个小民夫好死不死,开口继续问:“王知道昨天工地上出了事故,一段城墙崩塌的事吗?”
吉尔伽美什继续黑脸:这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知道……”
他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耐性,竟然真的向对方解释:“倒塌的那一段城墙是先王卢伽班达时期修的……地基有点儿问题。”
卢伽班达也是苏美尔王表上的王,如果伊南记得不错,卢伽班达正是吉尔伽美什的父亲。
原来卢伽班达时期,已经开始修筑乌鲁克的城墙了?
伊南倒确实是知道乌鲁克的城墙存在问题。后世考古学家从两河流域挖掘出的成千上万片泥板文本上分析得知,乌鲁克地区缺少石料和木材,城墙完全是用陶砖和泥土建成的。后来在苏美尔人与阿卡德人的战争之中,阿卡德人曾经在乌鲁克城墙外挖地洞,只要挖到城墙跟前,就能导致城墙的倒塌。
现在看起来,这个问题在吉尔伽美什时期就已经发现了?
吉尔伽美什却在继续自我辩解:“那段墙是乌鲁克城墙最早被筑成的一段。新筑起的墙都会用大量的石块做墙基,这样的问题不会再有……”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确实是有些道德压力的,毕竟他自己主持的工程中出现了民夫伤亡的问题,但是他却甩锅甩到了老爹卢伽班达头上。
谁知身边这个小民夫开口继续问:“你知道昨天伤亡了多少民夫吗?”
吉尔伽美什被噎了一噎,他确实是知道的——乌鲁克主管人事的官员每天晚上会把这个数字报给他:乌鲁克需要向其他小城邦再征召多少民夫,需要向哪些城邦发送多少抚恤,人手如何分配,后勤如何准备……都与这个数字息息相关。
每天都有伤亡,这是残酷的事实,但也是很难避免的——除非他吉尔伽美什不修这城墙。
“我知道——”吉尔伽美什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三个字。
“那么,先王时期修筑的所有城墙,是否都做过安全检查了?”
吉尔伽美什:……?
“民夫们接近或者使用旧墙基,是否给了他们新的指令?让他们执行安全的工作程序?”
“在已经发生事故的前提下,民夫们的工作环境,今天比昨天,可有半点改善?”
“今天大家是不是比昨天更安全了?还是没有?”
这些问题,或许应该由主管工程的官员去过问的,但现在,这个小民夫却一口气直接冲乌鲁克这位年轻的王,问了个遍。
吉尔伽美什:……你这是在教王做事?
他身边这个年轻的小民夫,却转过头来,异常认真地看着他,说:“你是乌鲁克的王,为乌鲁克修成环卫城市的城墙将是记在你名下的万世伟业,你将来自然是功勋盖世……”
他一条细细的胳膊从身上那件陈旧的羊毛袍子里伸出来,指指远处正在劳作的民夫:“可是他们呢?他们和你一样是爹妈生出来的人,他们凭什么要承受这些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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