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怎么,顾沉殊从一开始就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魏心何站在一侧安安静静等着他们说话儿,看上去还是那样的从容冷静,一侧的腰间也悬着两把长剑,顾沉殊只打量到了这些,虽有种直觉上的不适,但也实在抓不出不对劲的地方。
肖桃玉临要转身时,他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怎么了?”越是紧要的临别,人便越不舍得和珍视之人告别,肖桃玉亦是如此,总想着下次见面再促膝长谈,她宽慰似的露出了个微笑,“你放心吧,我会保护好自己。”
这样浅淡柔和的笑容一出来,在她那清冷孤高的容颜上绽放,饶是再冷淡的心,都要冰雪消融了。
顾沉殊强忍着心底的不舍,低声道:“保重。”
……
回山后,秉玉仙山果然已经一片混乱了,四处都是残垣断壁,焦土成片。
这里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鏖战。
不少伤员互相搀扶着行走,还有许多人是被抬着与肖桃玉擦肩而过的,更有人发现自己的亲眷受伤离世,难以接受,声嘶力竭地嚎啕了起来。
她的心突然空了一下,紧跟着便开始狠狠抽痛:“怎么会这样……”
“桃玉,你怎么回来了?”一人又惊又喜,奔了过来。
肖桃玉定睛一看,这个满脸黝黑、身上还挂着彩的家伙竟是自己的好友周景生,她一把扶住了那人的肩,上上下下看了一番,发现他并未受伤,才松了口气,失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纳兰千钧从何时开始攻山的,为何一直都没有人传消息给我!?”
“哎呀此事也是说来话长了……”周景生开始抓耳挠腮。
他好歹也是长安城的阔少爷,锦衣玉食无数,来到这天才辈出的秉玉仙山简直就是闲着没事找虐,最开始还有诸多不适和抱怨,谁知这一段时间不见,他倒是成熟了许多。
他说:“哎我还想问问你呢,是谁把你弄回来的啊?掌门都说了,你前段时间受了重伤,如今又带着寻找人世八苦的重要任务,谁也不许用此事去惊动你的!”
原来是师尊为了护着她……
肖桃玉愣了一小会儿,复又重重叹息了一声,转身向后山琢玉轩奔了过去。
“师尊!!”
“师尊——”
那里平日除了偶有弟子前去洒扫外,便只有慕渊真人会时常待在其中,设着禁制结界,可肖桃玉前去之时却是畅通无阻。
慕渊真人此时正在打坐,霜雪般的眉睫低垂着:“魏心何到底还是将你叫回来了?早告诉他不要自作主张。”
肖桃玉进了门,立时便瞧见了他略显苍白的脸色,顿时心下一慌,想到了两百年前的祸事……
她行了礼,抱剑道:“人世八苦已集齐五苦,请师尊不要再赶我走了,秉玉有难,弟子愿听山门差遣!等到事后,弟子再下山去寻,我……要与秉玉仙山共进退!请师尊成全!”
慕渊真人缓缓睁开了双眼,一只雪白猫咪立时乖巧的爬进了他怀里,用小脑袋瓜蹭他胸口:“咪~”
肖桃玉仍倔强的跪在地上。
这冷冰冰的掌门原本是要开口斥责她一句的,但是猫咪在怀,他抬手便摸上了毛绒绒,想骂出来的话也忘了大半:“……”
“你脾气倔,像你父亲。”慕渊真人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又道,“你想留下,就留下吧,为师也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心中难免挂念。”
这短短几句话,将肖桃玉给敲打得七荤八素,一个问题没问,便又给她来了另一个疑惑。
她那卖桂花糕的父亲脾气很倔吗?
师尊那话又是什么意思?他……
他想念自己了吗?
要知道慕渊真人以前是从不会说这些软话的,就算他想念弟子,也决计不会如此直接的说出来的。
“在困惑吗?困惑为师曾待你无比严苛,如今的态度却与以前不同吗?”白发仙人自嘲似的笑了笑,“毕竟年岁大了,有些真心话,也不想再藏着掖着。”
肖桃玉呆呆的跪在地上。
他喝了口茶,抱着怀里的猫,徐徐道:“年纪大了的人,总是会记挂小辈,日日夜夜都想着孩子,我如今才算是明白这种感受了……”
她彻底愣住了。
不是的……
在她心里,在世人心里,慕渊真人都是个不会老、不会伤、神明一般的存在。
而今这神明为何要说自己老了呢?
肖桃玉忽地有些惶恐了起来。
“你还记得吗?”慕渊真人的目光很安静,一向无悲无喜到绝情的脸上,竟微微透着笑意,“你五岁的时候,头一次和同门一起去饭堂吃饭,回来后见为师辟谷不食,便从衣兜里掏出了油汪汪的一把炒青菜,那是从饭堂悄悄带回来的,自己不舍得吃,特意带回来给我,说是害怕为师挨饿。”
高高在上的掌门是鲜少说这些温情的话的,肖桃玉长大后,说的就更少了。
她哑然失笑:“师尊怎么还记得这些事,多丢人啊……”
“活了两百多年,许多事情为师都忘记了,但有些事那样幸福快乐,为师还是不愿忘掉的。”他目光晦暗,缓缓道。
那种不安的感觉更加明显和强烈了,肖桃玉跪在晦暗的光影里,忽然有些慌张,想要阻止那人说下去:“师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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