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她睡得晕头转向,不知那人眼神何等深情,只当他还是一如往常的催问自己起死回生之事。
花重棂心下好笑。
她在被窝里磨磨蹭蹭许久,才撑着胳膊肘,揶揄道:“哎呀,我本以为读书人都很有风骨的,想不到竟然如此惜命的呀?睁开眼便来催问新嫁娘有没有救下你的小命?你那生辰八字,我背的比自己的都熟了~”
丁向北伸出手指,轻轻的将人脸颊上的碎发掖到耳后。
花重棂还以为他会因这句调侃而赧颜,谁知他却是个从善如流、能屈能伸的主儿,只低下头,有些含蓄的笑了笑,缓声道:“在命运面前,谁不是狼狈不堪?我亦不能免俗。”
“夫君,是谁告诉你,青丘狐可以起死回生了?”她忽然问道。
丁向北怔了怔:“一个云游老道。”
“傻子,你便真信了?”花重棂拧起了秀丽的细眉,扭头暗骂,“什么老道,真不知是坏还是蠢。”
“难道不能吗?”他立时紧张了起来。
“……能,谁说不能的。”花重棂转过头来灿然一笑,“这世上有能难倒我的事情?你当你夫人是谁?我告诉你,我不仅要救活你这条小命,还要让你与我年岁相同,你我永远相守。”
丁向北握住了她的手:“得妻如此,此生再无遗憾。”
彼时花重棂以为是小书生待自己真心实意,那炙热的心意不能再等,只想拼尽全力的去救他。
殊不知……
他与那老道离开青丘之时,远远比想象中决绝。
青丘内部矛盾严重,很快便发生了一场动乱,民不聊生,哀鸿遍野,花重棂身为有些道行的狐狸,整日忙得焦头烂额。这时,那告诉丁书生青丘狐可起死回生的老道忽然御剑而来,说此处已经不是他能待着的地方,怜惜丁公子满心赤诚、心地善良,特意来带他回辽东去。
丁向北神情焦灼,他和白狐狸走散了,处处都是危机四伏,扬声对半空中的道人喊道:“这里太危险了!难道不能将花重棂一起带走吗?”
“她是青丘国的子民,青丘有难,身份使然她必须留下,你带不走她的。更何况……你既已达成目的,离去之时又怎能心怀犹豫?”白胡子老道悲悯众生,却也仅仅想救下这小书生而已,旁人之事,已经不是力所能及了,“她于你有恩不假,可除了恩人的身份,你又何必这般……”
丁书生文质彬彬,从未有过失态的模样,面对这位前辈,却第一次不等他说完便打断,声嘶力竭的吼道——
“她是我的妻!”
老道见了太多悲欢离合,半晌后,他无奈的一声长叹:“痴儿,若你执意如此,贫道也无可奈何,可别忘了,辽东城中,故人还在等你。”
是啊……
故人还在等他。
一刻也不能再拖了!
这句话便如同一道不可扭转的禁令,瞬间钉住了男子的双腿,让他眼睁睁看着结发之妻身处困厄,却无能为力。
老头儿一甩拂尘,摇头晃脑道:“丁公子,这要看你如何选择了。”
“道长……”丁向北死死攥着双手,指缝间已渗出鲜血来,用尽了毕生的力气一般,提步道,“……我们走。”
此一去,便是生死两茫茫。
小书生被老道带走的时候,站在剑上,他终究不舍,于是回头看了一眼。
站得高望得远。
便正正好好对上了花重棂含泪的一双眸子。
二人遥遥相望。
最后一眼,丁书生看见了花重棂被叛军层层包围,无数寒锋高高举起——
她泪水直淌淌落了下来,无声无息的唤他:
“夫君。”
那小半辈子诗书礼义的迂腐书生,第一次知道,光是区区两个字,也能让人肝肠寸断。
肝肠……
寸断。
……
大婚的前一天,花重棂的小跟班们挨个儿过来问她:“姐姐,你真的愿意为了一个凡人牺牲到这种程度?”
她正嘟着嘴巴,将不同颜色的胭脂往唇瓣上比划。
闻言,白狐狸怔了怔。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却是透过那铜镜瞧见了书生的模样,翩翩温柔又带着三分呆板。
短暂的失神过后,花重棂哼道:“凡间不是有句话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积德行善,说不定能尽早修到第五条尾巴!”
周围的狐狸们不解:“可是……”
“哎呀,没有可是!”她双手托腮,脸颊分明不施粉黛,却泛着桃花似的薄薄的粉红,“我就是喜欢那小呆子,他说世间男子多薄情,但他……不愿负我的。”
花重棂不知道的是,并非所有人都能得偿所愿,也并非两情相悦便能永远相守。
而那呆呆傻傻的小书生,也永远都不会知道……
白狐狸的尾巴其实从四条变成了三条。
青丘狐,从未有起死回生的本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爱的读者。
☆、双生
当年的得意楼还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酒楼,此楼的掌柜也不叫丁向北。
其矗立街边多年,却是由于没有银两装修而灰头土脸,看上去脏兮兮的十分傻气,鲜少有人愿意踏足。
可那从青丘昼夜不休奔波回来的书生,便一头扎进了得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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