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府小公子,薛然,因与皇室有姻亲,宫内老人都免去姓氏,只唤一声“小公子”。
“是我,”应元雪轻声道,“沈公公,?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沈闻闭上眼,?点点头,?“的确好久不见。”
“十年了啊,”他长叹,?“你何苦回来。”
“我必须回来。”应元雪向前紧走几步,?清瘦的身影在幽暗烛光里愈发单薄。
他走到沈闻面前,?眼中一抹水光,?徐徐颤动。
“沈公公,当年的事,?您一定知情,对不对?”精致的面庞漫上悲戚,应元雪靠近沈闻,?将烛火举到沈闻脸侧,“告诉我吧。”
沈闻静静地看着他,浑浊的双眼尽是哀色:“小公子,你变样了。”
“是,我变样了,”应元雪说,“我和兄长一起被流放到边境之地,恰逢山石滚落,流民生乱,兄长以命相抵护我逃生。”
他手臂上举,轻轻一抖,露出莹白的肌肤,“我在逃生路上害了病,浑身溃烂,不似人样,奄奄一息时被南回的影卫首领捡回去。病治好了,我却再也不像我了。”
“那些溃烂的肌肤消去复生,新长出来的血肉却将我筑成另外一个模样。我从南回北上,见今帝,入王府,兄弟二人无一认出我。”
应元雪垂眸,轻轻笑了笑:“他们不可能认出我啊,我变的,又岂止一副皮囊。”
密道里回荡着沈闻的叹息声,他看着应元雪,欲言又止。
“沈公公,有什么想问的,您就问吧。”应元雪不以为意地笑笑,眼中难得浮现出暖意。
“我记得你从小身体不好,不能习武,”沈闻犹疑道,“你在南回,究竟……”
“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应元雪弯起唇角。
银针扎进经脉,铁链纠正骨骼,刀尖上翻滚而成的血迹……
应元雪闭了闭眼,抹去作为影卫训练时的记忆。他像幼时撒娇那般,拉住沈闻的衣袖,央求道:“沈公公,我求您,告诉我吧。”
沈闻定定地看着他,实在很难将眼前这个如罂粟花一般的人,和当年那清风霁月的少年公子联系在一起。
良久,他长叹:“与我来吧。”
应元雪便乖乖跟上,一如少年时跟在沈闻身后进宫面圣。
他没有问沈闻是如何认出他的,或许是直觉,或许是用了其他手段,沈闻一辈子都待在宫里,手段之多变绝不是他能想象到的。
二人走到一个书案前,沈闻在书案四角分别敲了三下,书案下骤然弹出一个暗格,其中放着一叠已经泛黄的书信。
应元雪看看沈闻,见对方手持拂尘,默然不语,便径自蹲下w身,拿起那一叠时隔久远的旧日文书。
逐张读过后,应元雪双手发颤,脸上几乎不见血色。他震惊地抬头,声音锐利:“这些……这些都是真的?!”
沈闻不做声,只是长叹。
应元雪紧促地呼吸,心尖一阵痉挛般的疼痛,头脑反而在尖锐的疼痛中越发清醒。零落散乱的线索梳理成线。
当年,成王与睿王争夺太子之位,薛相以睿王贤德,力护睿王。成王因此嫉恨在心,派人在民间四处散播留言,污蔑薛相意图谋反,引得民心大乱,四境藩王意图趁此机会清君侧。
薛相深知三人成虎,若当真让诸藩王计策得逞,则战火纷飞,帝位不保。于是他主动密奏,请先帝以谋逆之名论处薛氏一族,由此安天下民心,平四境内乱。
先帝本不允,屡屡驳回薛相之请。奈何周遭王侯蠢蠢欲动,流言成野火燎原之势,早已脱出掌控。
先帝无法,最终依薛相所请,以薛府上下三百八十一条性命,并薛氏一族青史之名,换得流言平定,百姓安心,诸侯王无由大肆入京。
此一事后,先帝对三子成王彻底厌弃,逐渐将成王排斥出权势网,并在几年前五王之乱时,命崇王萧疏梧以谋逆罪斩杀成王,后扶二子睿王继宗祠,登大统。
这些与应元雪十年来调查到的消息大同小异,只是信函最后,还有一项如山铁证,经由先帝心腹影卫所查,呈至天子案前。
那封信函说,当年命人在百姓中四散流言的,是成王不假,但以成王一己之力,还无法引得如此惊涛骇浪。
有人借成王之名,顺水推舟,给本就如同炸w弹一般的流言点了把火,使其以惊人的速度扩散开来。
而且,先帝与薛相当年都曾试图阻止流言扩散,或者用其他方式吸引群众视线,围魏救赵,但都收效甚微。
这是因为,有人一直在暗中阻止他们的动作,不断在民众中煽风点火。
那个人,就是当今皇帝,萧疏韶。
也是当年无辜清白,什么都没做就扳倒成王这个眼中钉的二皇子,睿王殿下。
应元雪恨得浑身都在颤,他紧紧攥着手中的文书,眼眶血红,目眦欲裂。
沈闻吓得俯身给他顺气,叹息道:“你应该已经猜到了。”
隔了好久,应元雪的声音才从牙缝里挤出来:“我只是猜测。”
他一直对自己说,只是猜测,萧疏韶虽多疑善妒,却不至于将恩待于他的薛家亲手推入火坑。
然后猜测成真了。
应元雪紧紧闭眼,双唇不断颤动,似是下一秒就要流下血泪来。
沈闻安静地等他稍微平复心情,低声问道:“你此次归京,是为了崇王爷?还是为复仇?为扳倒新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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