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钱桐和王晓志的保证,姜准拉住那条绳索,用和聂诚一样的方式攀上阳台。
他省去了踹开玻璃门的苦差事,一转眼就见到了满室的烈火和黑烟。
姜准微不可见地退后半步,他的手在抖,一双眼睛不知道看哪里才能得到安宁,他甚至忘了为什么要来这里。
大火不是在十几年前已经被扑灭了吗?他还记得焦黑的残垣和父母的哭声,还记得那具烧得发黑的尸体,以及那张死不瞑目的与他相同的面孔?
为什么他还要回到那一天?
他乱撞的视线终于扫到被断梁压住的聂诚,仿佛有人在这熊熊烈火中浇下一盆冰水,他再也顾不得火,冲进去抬起断梁。
剧痛之下聂诚没有昏迷,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他咬着牙,一点点搬出自己的小腿。
“行了。”聂诚哑声道。
姜准松下断梁,拖着他向外走。
“别!”聂诚只来得及说不出一个字,立刻紧咬牙关忍痛,一字一句地说:“先送她下去。”
姜准看着他血肉模糊的小腿,双颊紧绷,一对眉毛几乎要立起来,却也知道聂诚的安排没问题。
他拔了长桌上电热水壶的线和床头柜上的手机充电线系在一起,缠在胡雯腰上,再穿过绳索,从阳台上喊王晓志在下面绷直绳子,将胡雯安然滑了下去。
王晓志和冯永庆一起接住她,紧接着楼下传来冯永庆的哭声。
他哭是因为他老婆劫后余生,但这哭声无论悲喜与姜准记忆中的哭喊重合,让他眼前的场景又模糊起来。
这是他的惩罚,也许他明明已经死了,也许他根本不是姜准。
他们是双胞胎,由一个细胞分裂而来,不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个体。
——“你揭露我,就是揭露你自己。”
姜淮不止一次和他说过这句话。
其实当他被冒犯、不服气、不公正的时候,就会觉得姜淮是对的,至少是真的。而他姜准,道貌岸然的伪善竟然被称作有礼貌,精致的利己主义被赞为进退有度,有时想想真是可笑,或许他还不如姜淮。
是姜淮,还是姜准,又有什么关系?
可每当他想放过自己、放过这个问题时,作为姜准那部分就会跳出来,告诉他:聂诚喜欢的是姜准。
他必须是姜准,完完全全的姜准,决不能被发现。
大火产生的热浪令他满头大汗,他不得不撑起这张不知真伪的面具,疑惑地、惶恐地、战战兢兢地走下去。
他每走近一步,面具就要被融化一角,这场大火也许会将他烧得面目全非。
然而他无路可逃,他要救聂诚。
姜准竭力抑制住自己颤抖的双手,冲回房间架起聂诚。
“先等等。”聂诚拉住他,“我有事问你。”
“下去说。”姜准急道。
“别担心,咱们一转身就是阳台,我两分钟说完。”
“你说。”
“你最近状态不对,很暴躁,是因为怕火?”
姜准眼睛瞄着越来越近的火焰,顾不上遮掩,应道:“对。”
“你怕火是因为以前目睹过火灾。”
“对。”
“你的哥哥姜淮死在了火灾里。”
“这些事我们可以下去说!”
“但这只是一方面,你烦躁的原因是因为有时怀疑自己是姜淮?”
姜准的视线终于从火焰转到聂诚脸上,惊讶地发现聂诚脸上竟然有淡淡的笑容,他别过脸,掩饰住惊惶的眼神。
“你怕火是因为你觉得火会揭露你的秘密,让别人知道你是姜淮,或者说让别人知道你觉得自己是姜淮?”
“你……别说了。”
“两分钟还没到,嘶,不要急。”聂诚支起身子,不小心扯到伤腿,疼得倒吸口凉气。
“我从你告诉我的,以及潘虹月那里听到了一些关于姜淮的事,他……怎么说呢,在你看来是恶的化身?你还记得高中时,我们关于’因为演员演了自己喜欢的人物而想诅咒他’的讨论么,我觉得姜淮也就是这种程度吧?”
“不一样!”
“我们一直在和犯罪作斗争,这其中有小偷、抢劫犯、杀人犯、毒贩各种各样的犯罪分子,他们都是罪犯,得到的刑罚可不一样。”
“你想说什么?”姜准紧皱眉,死死扣着聂诚的手腕。
“我原先觉得你一定是姜准,姜淮就算再狡猾也不可能骗过我这么多年,但是我后来一想,冯永庆因为胡雯失态而质疑她被附体是不是很可笑,如果我也这样想,岂不是和他一样?十五年前的大火你们兄弟中死了一个,这是不争的事实,现在活下来的是你,姜淮还是姜准,都好。”
姜准慢慢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喉结几次涌动,往日里冷峻的面容露出难以掩盖的动容。
“如果你是姜淮,就是姜淮吧。这场火很凶猛,但是它不会伤害你,你会活下去,还会救下我。我不会因为你怕火就与你绝交的,不用担心。”聂诚微笑道。
直面恐惧,拔出毒瘤,他希望能帮魏远补上治疗的最后一步。
他还是选择相信魏远的职业操守,相信他是在治疗姜准,如果他一开始就没打算伤害姜准,那么他选择杀其他人就解释得通了。不管鲁潇犯了什么事、是否因为何佩仪,他杀人被抓,就相当于用另一种方式躲开了这些麻烦,虽然这个手段并不可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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