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斯利应该才和康妮打完电话,嘴角还是挑着的,哼着小调走过来:“下午好,路易莎。晚上我要去见冈瑟·特纳,今天他请客,你要一起去吗?”
冈瑟教授是电视节目上的常客,和亨利的关系也不错。谢宜珩大学的时候和这位教授打过交道,是个和善的白胡子老头。于情于理,她确实该去见见冈瑟,只是她今天实在没什么心情。
谢宜珩垂着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轻声说:“不去了,我有点累,先回去休息了。”
科学没有立场,可是他们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立场。或许是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莱斯利走了几步回头,叫住她,慢慢地说:“路易莎,不管结果怎么样,他们都是很了不起的人。”
莱斯利盯着她的眼睛,接着说:“…你也是很了不起的人。”
莱斯利很少用这么郑重其事的语气说话,谢宜珩思忖片刻,扬着脸笑了笑,“您也是很了不起的人。”
莱斯利拨着自己的白胡子,满意地笑了:“那当然,我是谁啊,我是了不起的莱斯利。”
老教授引经据典引到了歪路上,谢宜珩好心地提醒他:“盖茨比贩卖私酒,做的是违法生意。”
莱斯利摸摸鼻子,悻悻地说:“那算了。”
...
裴彻也会给谢宜珩打电话,问她最近忙不忙,让她乖乖睡觉,少喝点酒。谢宜珩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街边的小咖啡馆里,端着杯拉比克啤酒和莱斯利远程胡扯吹牛。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知道了,在写报告呢,和莱斯利一起。”
电话的另一头是慵懒舒缓的乐声,裴彻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反问她:“莱斯利不是喝酒去了吗?”
莱斯利看见只意大利的蜗牛都恨不得拍照发给康妮。这条消息链的传递已然成熟,谢宜珩在心里把没出息的莱斯利怒骂了一顿,乖乖投降:“我错了。”
“少喝点,早点回去。”他在电话那头“啧”了一声,说:“你个酒鬼。”
谢宜珩张口就来,说:“太想你了,借酒消愁。”
电话里的声音总是好听的沙沙声。耳边的声音由远及近,和听筒里的声音逐渐重合,像是山谷里飘飘扰扰的回声。尾音落下的时候,她面前的玻璃被人叩了叩,“哒”的一声。谢宜珩抬起头来,看见玻璃外面是一张神采飞扬的脸,眉眼都是她熟悉的轮廓。
两个人隔着一层玻璃无言地对望,一瞬间像是日剧里才会有的慢镜头。
谢宜珩“哎”了一声,后知后觉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去开门,“你你你你怎么来了!”
浮着啤酒沫的玻璃杯还在她手边,裴彻用手扣住杯子,笑着问她:“我都来了,还用借酒消愁?”
杯子被无情地拉远。谢宜珩只好眼巴巴看着,托着下巴唉声叹气,“我现在在愁是不是快要失业了。”
今天是难得的周末,她穿了件套头毛衣,头发也没怎么打理,整个人不修边幅得像只毛茸茸的熊。裴彻啼笑皆非地摇摇头,说:“没失业,之后一个月的日程都很满。”
谢宜珩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问他:“爱德华有跟你说什么吗?”
裴彻帮康妮完成了数据的分析,帮康妮摘到了诺奖的桂冠。甚至CEPT的发布会上,康妮还在无数家媒体的镜头下感谢了他。
不管对LIGO还是对爱德华,都像是某种意义上罪大恶极的叛徒。爱德华虽然没有威拉德小肚鸡肠,但是谢宜珩也绝不相信他可以豁达至此。
“他说我最近太闲了,有空发善心不如专注自己的事。”他无所谓地笑了一下,说:“让我下周立刻回汉福德。”
路边衣着各异的行人来来往往,像是捉不住看不见的穿堂风。谢宜珩茫然地望着人潮,说:“哎,我还挺难过的。我以前加班到十一点,结果客户要求整个方案重做都没这么难过。”
裴彻揉揉她毛茸茸的发顶,说:“不用难过,这是好事。”
她当然知道这是好事,甚至觉得自己也该像莱斯利那样开开心心的——隔行如隔山,她又不是物理学家,这种事情图个热闹就好了。
谢宜珩轻声问他:“你难过吗?”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谢宜珩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睛亮得仿佛是冬夜里的星星。大概是她的目光太过灼灼,裴彻笑了一声,用指腹合上她的眼睛,在薄薄的眼睑上落下一个温热的吻:“现在再聊这个,也没什么意义了。”
人类的情绪与自然的法则相比,简直不值一提。干涉仪的每一根石英丝,每一fen传输数据都是出自他们的手笔,现在看来好像是波兰特花瓶被击碎的那一瞬间。那些辗转反侧的,灯火通明的夜轰然垮塌,碎裂的声音远比奚落的笑声尖刻,告诉他们努力无用又荒谬。
粘在啤酒杯玻璃壁上的小气泡一个个浮上来,谢宜珩沉默了几秒,说:“最近威拉德在干嘛?”
裴彻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示意她自己看。界面是LIGO的内部通讯,最新的一条消息是布莱恩发的——威拉德教授请了两个礼拜的病假,利文斯顿的一切事务由布莱恩暂理。
布莱恩这个墙头草在邮件的末尾还很缺德地加了一句:“有传言称威拉德教授突发心肌梗塞,属实与否有待考证,请诸位切勿轻信传言。”
黑色幽默的成分太高,谢宜珩却没笑出来。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看了一眼,是爱德华发来的消息。虽然是周末,但是晚上还是要开视频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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