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皇子再次泪流满面，满满一碗酒水混着眼泪，被他一口一口吞了下去，一如苦涩的前半生。
    “不要怨恨你的生母，她也是不得已。若是可以，她必定想要你活的自在欢喜。”
    “好。”
    夜风寒凉，码头上一艘小货船挂着马灯，接了醉醺醺的客人，重新起航，奔向遥远的南方。
    第二日，狼头山作坊附近的石灰石山突然坍塌，砸死砸伤了好几人，伤者不过是划破了胳膊腿，但死者却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正是十六皇子。
    消息很快就报了上去，送进宫里的时候，明德帝正在午膳。他的筷子停了停，就继续吃饭了，没有一句话。
    万全试探道，“皇上，十六殿下的后事…”
    明德帝冷哼一声，应道，“什么后事，不过是老八的障眼法罢了。以后这江山说不得就要老八承继，他却如此心慈手软，明知十六的神份，还要留他一条命，就不怕后患无穷。”
    万全低了头，没敢再说什么。暗卫刚刚查出的消息，十六皇子的身世确实也有些蹊跷，以明德帝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想法，十六皇子是绝对没有活命的机会，不想八皇子提前下手，金蝉脱壳，把十六皇子抢了出去。
    这事不过是骗骗外人，自然瞒不过知情人。
    或者说，八皇子也没想瞒着皇上。
    倒是明德帝气恼不过一瞬，转而就叹气道，“罢了，就是他这份心软，朕才敢…”
    后半句话他没说完，万全装作没听到，心里却是清楚。珍妃毕竟死于皇上之手，有心把皇位传给八皇子，又怕他嫉恨，以后反而养虎为患。但如今八皇子为了十六皇子，胆敢瞒骗皇上和天下人，为的不过是一份不算如何深厚的情，以后自然也不会因为先前的恩怨，对皇上这个父亲如何残忍不孝。
    “吩咐下去，按照郡王礼下葬十六，以后大越再无十六皇子。”
    “是，皇上。”
    一个没有母族，没有成亲的皇子，唯一让人称道或者惦记的就是同十五皇子交好，这样的皇子突遭意外过世，除了给世人一个确切的下落，再没有任何的价值了。
    所以，消息传到京都内外，虽然有人惋惜年纪轻轻就过世，有人惋惜不能借着他这条路攀上十五皇子，但总体来说，十六皇子的葬礼还是很平静安宁。该去磕头的磕头了，该有的尊荣也都不缺。
    当然还是有一个人不相信这个意外，派了很多人去查探，最后发现所有胎记之类的细节都没有区别，狼头山作坊的工匠，还有学院的学子们都是哀哭惋惜，那人也就了消了大半疑心，毕竟多年谋划，马上就到最关键的时刻，容不得分心半点儿。
    粮囤村大院儿里，疯爷同胡天明坐在倒座房的大炕上，一边喝酒一边嚼着花生米。疯爷得意冷笑，“老子的手艺，那些小子能查出什么破绽，老子也就白在江湖上混一辈子了。”
    “那是，老前辈的手艺，江湖上谁不知道。听说，那次杀手联盟追杀您老人家，最后被您老人家各个反杀精光，他们也不知道您到底化身如何模样。”
    胡天明笑眯眯给老爷子倒酒，哄得老爷子更是得意，说起江湖也难得滔滔不绝。
    林园默默在一边擦抹长剑，不时会心一笑，倒是学到了很多…
    没有几日，消息就传到了含山关外。
    四国联军彻底被打散，穷寇莫追，又是这样的时刻，西征军已经开始整顿，准备收兵了。
    几个武科的学子，如今已经提成了偏将，从外边回来，听说消息，都是不能置信，赶到帅帐，眼见十五皇子眼睛都红了，这才放了悲声。
    “十六殿下，当真没了吗？”
    “十六殿下还这么年轻，怎么就没了？”
    “早知道，劝十六殿下跟来关外。”
    十五皇子抹了眼睛，掩去眼底的几分疑惑，其余倒也真是伤心。
    “十六弟是个痴儿，上次通信还说开春要往含山关铺木轨道，不想…”
    崔老将军也是叹气，许是年岁大了，当真是听不得见不得这样的人间悲事。
    “罢了，都是意外，十六殿下在天有灵，定然也不想看着你们这么伤心。”
    十五皇子点头，应道，“想必再有几日，回京的圣旨就该下了，到时候再去祭奠十六弟。”
    “好，殿下到时候喊上我们，再带一坛子十六殿下喜欢的酒。”
    几个偏将也是收了悲声，本以为战场凶险，不想他们平安无事，留在作坊的十六却先走了。
    人生在世，真是太多不能预料。
    崔老将军又劝了几句，吩咐亲卫置办酒菜送来，然后接替了巡营的差事，把帐篷让给十五皇子等人，说说过往，喝杯酒，小小祭奠一下逝去的十六殿下。
    冬雪连绵，无事的兵卒都缩在帐篷里，营地里安静之极。
    崔老将军站在一处避风之处，仰望星空，心里轻轻叹息，却不是因为十六殿下，而是那个曾经并肩作战的大越战神。
    论起可惜，还有谁比战王更可惜。
    就如同天上流星，璀璨耀眼，却瞬间坠落，留给天下人的何止是叹息。
    第二日，京都的传旨官就到了，说起来，这传旨官就是宫里得用的大太监。十五皇子没出宫的时候，见面也不过是拱拱手，如今这大太监简直是恨不得跪地三叩九拜，传了收兵回朝的圣旨之后，就亦步亦趋的跟着十五皇子，嘴上抹了蜂蜜，甜的吓人。
    众人都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这大太监定然是在京都知道了什么消息。
    果然，有人从传旨队伍里问出了消息。
    朝堂上正在讨论立十五皇子为太子，而且是文武百官一致推举。
    换言之，十五皇子做太子，没有人反对，就是再无更改的结果了。
    整个大营都欢喜起来，毕竟同十五皇子一起出征，就算交情不深厚，起码也混个脸熟。
    有些得了家里书信，被百般嘱托的，更是努力往十五皇子跟前凑去。
    一时间，十五皇子真是众星捧月，风光得意。
    十五皇子极力想要镇定下来，如同平日一样，但到底年纪轻，多少露出几分得意之态。
    只有崔老将军，该做什么做什么，不曾阿谀奉承，也不曾疏远，依旧同先前一般。这倒是让十五皇子越发高看老将军几分，甚至讨论一些事宜的时候，把老将军当半个先生尊敬。
    可惜，老将军从未流露出归心之色，让十五皇子很是失望。不过也正是这份正直中肯，让营地里很多人也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