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爱卿。”
贺栖洲从神游中瞬间醒转,嘴比脑袋更快:“臣在。”
他余光一扫,才发觉这屋内已经没几个人了,皇后带着宫人离开,太医把过脉,也收拾东西下去开药了,孟胤成被傅独伺候着穿好了衣服,正缓缓起身,看向他:“围场的事,可有进展了?”
贺栖洲轻声道:“是微臣无能……”
孟胤成摇头,他摆手,示意贺栖洲随他一同出门。两人跨出院子,再一回头,看见这院内的花朵依旧盛放,微风乍起,暗香满园。孟胤成立在门口,久久未言。
“怎么这柔美和顺的花,也会变成害人的东西呢。”他说这话时,语气里的怒意已经消散,却听不出什么别的情绪。或者说,帝王本该如此,息怒形于色,总会让人捉了痛脚,贺栖州初登基时不太习惯,这十年光阴磨砺过去,他也渐渐学会了。
他不是在问贺栖州,所以后者无需作答。
又过了一会,孟胤成道:“世间的妖邪这么多,除也除不干净,如今连京城都干净不了,实在是让人厌烦。”
贺栖州道:“都是些不入流的小妖怪,微臣会安排些符篆,让它们不敢靠近。”
孟胤成道:“只是不敢靠近么?”
贺栖州沉默片刻,道:“陛下……天下之道,万物有常。”
孟胤成摇摇头:“人存于世,乃万物之主,若是随便什么东西都能骑到朕的头上,朕还怎么担起这江山社稷,受天下万民的仰赖?”他掸掸袖子,大步往前走去:“天子之气,该是雷霆之气,不该留的东西,无论如何留不得。”
这句话,直到贺栖州走出宫门时,也依旧在他耳旁环绕。
孟胤成的话对么?倒也有几分道理。只是这帝王天下还未开始时,世间便有了精怪妖邪。若要论个先来后到,指不定谁该给谁让个位置……纸扎蛇骨尚未查出原委,又闹出一桩梦妖,这牵扯的人只怕会越来越多……
贺栖州抬头,正见着门外与侍卫聊天的徐问之。那人怕是等他很久了,一见他出来,便立刻迎了上来,关切道:“怎样?陛下出了什么事?”
“陛下没事,不过一些小问题……”
“小问题?”徐问之更是好奇,却还是谨慎几分,“贺兄要是不方便说,不说便是。”
贺栖洲话到嘴边,又戛然而止。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徐问之,那曾被他牵肠挂肚,心心念念,上元佳节追了好几条街,只为抢回荷包博之一笑的姑娘,就在他入宫后的不过一个时辰里,在那众目睽睽之下,被指责,被禁足,珠翠散了满地也无人收拾。
“倒也不是不方便……只是……”贺栖洲犹豫片刻,缓声道,“只是想问问徐兄,如何看待故人。”
“故人?”徐问之经他一问,更是摸不着头脑,“那得看是怎样的故人了。若是点头之交,过去便过去吧。”
“那要是……”
贺栖洲还想问些什么,却听得身后一阵呼唤,一个小太监模样的人拐过宫墙,紧赶慢赶地追了上来,连气都尚未喘匀,便急匆匆地给二人行了礼:“小的……又要事,要找徐大人。”
徐问之一愣:“我?”
这倒是新鲜,宫闱之内,除了内务府,还从没有人找过徐问之。要说礼部事忙,不过也就是科举和祭典,如今他主管礼部的差事,竟连后宫的活计都能包揽了,却也是见所未见的。那小太监见二人停下,似是要说什么,可一见贺栖洲,却又不敢说了。
一见那吞吞吐吐的模样,贺栖洲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皇上无事,我就先回去了。”贺栖洲一颔首,“往后得了空,徐兄记得来喝茶。”
“所以……你就这么回来了啊?”辞年听够了故事,赶忙斟了一壶茶,笑嘻嘻地给贺栖洲递上,“那什么梦妖,当真这么厉害?怎么不见他来寻我呢,居然能变成我的模样,倒是十分稀奇!”
贺栖洲笑着叹了口气:“你就知道稀奇,你灵力远超于它,它哪敢动你?也就敢欺负欺负没有灵力的普通人罢了。更何况……”
辞年道:“何况什么?”
“更何况,陛**带金龙,有天子之气庇佑,本就是勾不走的。”贺栖洲神色凝重起来,“这才是令人费解的。”
“你的意思是……”辞年动了动耳朵,“这妖怪,明知道自己动不了皇上,也还要去动他?它是不是傻啊,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嘛。要是我,明知道这块肉我吃不动,我才不去吃呢,留着牙口干什么不好!”
这道理再简单不过。贺栖洲思忖片刻,又道:“那蛇呢?”
“蛇?”
贺栖洲点头:“那条纸扎蛇骨,不也是一堆蛇撑起来的么?它们不成气候,没了蛇骨支撑,也不过是一盘散沙,那他们又是为什么,铆足了劲头,要往长安去呢?”
“这……”辞年也费解起来。
明知无果的事,为什么还要继续做?妖怪可不像人,没那么多有志者事竟成,车到山前必有路的励志信念,妖更纯粹,也更像动物。郊外遇着野兽时,人不如野兽,野兽便会欺来,但人要是胜于野兽,便能将其赶跑。妖邪之物也是如此。
孟胤成贵为帝王,有着全天下第一无二的命格。未登基时,气势微弱,不成气候,被妖邪侵扰尚有可原,但他登基十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懵懂无知的六皇子。天子,一个正值盛年的天子,即便没有灵气的屏障,那些妖魔鬼怪也该知道,自己是伤不了他一根毫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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