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立兴这才起身,得了县尊允许,站在大堂的一边。
刘士林跪在地上咬牙切齿,突然冲这个太侄孙就啐了一口道:“你别以为你会有什么好下场——丈田的时候你全程都在,若论犯事你也头一个跑不掉。”
堂下顿时有人道:“你们瞧,这刘家的族老,竟然不想着维护自家的子弟——”
“这时当然的,你没瞧见那刘家的子弟大义灭亲,上来告发了自家的族老吗?”
“摊上这种族老,年轻后生想告发出首,怕也是人之常情。”
刘立兴则面无表情,站在一旁,漠然望着自家的太叔祖——他根本就不是什么污点证人,他从进入武元县衙的第一天起,就已经与“滴翠亭”搭上了关系。刘家做的一切,其实都是通过他,点点滴滴地汇总到“滴翠亭”那里的。
他最初的想法,只是不想让刘家连累了娘和妹妹而已。
但在刘家把他妹妹强嫁去赵家的那一天,刘立兴姓的这个“刘”字,已经和刘士翰刘士林他们的“刘”姓,再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一时袁化袁老爷又宣了好多“人证”上堂,问清楚了十年前的那桩“火杀县衙”案。
谁也没想到这次公审的走向,很多人都等着看县太爷审出刘家“通匪”之罪的,谁料到审出了十年前的陈年旧事,将刘家贪赃枉法,借势敛财的罪证坐得实实的。
最后,袁老爷大声问刘家几人:“尔等还有什么想说的?”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以及县衙外不少小粮户愤怒的呼声。
“若是你们知道什么,能够为本县排忧解难的,或者出首告发其他有切实罪证之人,本县念在刘士林、刘名化两位,在本县操劳多年的份上,或可对你们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袁化走到三刘面前,轻声说道。
三刘都直挺挺地跪着,刘士翰低着头,刘士林使劲儿绷着脸,而刘名化目光游移,一直在往两个叔父那里溜。
然而刘士翰刘士林不做声,刘名化自己做声也没什么用。
袁化便叹了一口气,摇摇头,道:“看起来,三位是铁了心,其他什么都不肯招了?”
刘士翰闭着眼叹了一口气,而刘士林则道:“县尊大人说什么,草民不明白。”
袁化点点头,道:“本县明白了。”
他抬头,唤过几个衙役,道:“证据确凿,先将人犯押入大牢。”
衙役们将刘士翰和刘士林从地面上毫不费力地拽起来,这时刘家的两个族老都在往外看。其中刘士林捕捉到了某个人的眼神,对了一眼,然后露出了乞求之色。
随即三刘都被押了下去。
武元县衙跟前,早先与刘士林对视了一眼的,正是赵家家主赵四强。两家婚姻未成,赵四强也怨气不小,但是此刻见到刘家的族老明知自己身犯重罪,竟然也还硬挺着不肯把赵家招出来,那就是在拼命表态,求赵家拉刘家一把,城破之日,不要让刘家太惨。
赵四强头一低,就从人群里挤了出去。他心里很清楚,刘家这是拼了命在保赵家。
但未必就意味着赵家要回报刘家——反正刘家两个老不死以后不死在牢里也会死在法场上。两个死人的请求,即便答应了也不会再给赵家带来什么好处。
赵四强不免得意,甭管到时他需不需要护佑刘家,但从现在来看,一切如常——赵家的秘密还好好地隐藏着。
县里轰轰烈烈地举行公审,却只是审的刘家之前的那些破事,与通匪无关。
刚好之前刘家和赵家破了一门亲事,撕破了脸,便越发不会有人怀疑刘家与赵家的关系。
赵四强想到这里,越发的满意。
武元县城下,山匪的第一波攻势退去,眼见着人人都开始放松警惕,城外的百姓正在将此前搬进县城救急的粮食再搬回城外去,那些村寨被烧被毁的已经开始急吼吼地重建家园。
人人都以为匪患已经在“英明神武的贾大人”和“勤勤恳恳的袁大人”的带领下完全消弭了。
赵四强等待的正是这个机会。
当初刘家的族老说得对:贾放不能留在南方,而袁化不能留。
南方十个州,这么多人的利益,足以让他们孤注一掷,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赵四强心知:这事已经谁也阻止不了了,他赵家也不能。再说他赵家算什么?可能只能算是这偌大棋盘上的一枚小棋子,战局一起,便只能突出一骑,冲锋陷阵,从来都身不由己。
*
铜环三六这时也已经逃到了永安州附近,与大队会合。他兀自后怕不已。
“你们是没见过,一股幽蓝色的火焰冲向空中,随之是‘砰’的一声巨响——我的耳朵几乎都要聋掉了。”
虽然这次山匪们起事,打的就是铜环三六的旗号,但实际上铜环三六在山匪之中只是一个小人物,连他说出来的话,都没有什么人信。
“是过年放炮那种响声吗?”有同伴问。
铜环三六登时“瞎”地嘘了一声,说:“就是在你耳朵旁边响的炸雷。得亏我当时离得远,那附近的几十个兄弟,都被炸得尸骨无存。但那还算好的,最惨是那些被烧了半边,偏偏又没死,死不得活不得,连话也说不得,只能看着旁人,求给一个痛快——”
“铜环三六!”登时有人怒喝一声,“你这臭小子,别动摇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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