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庆行跟前,这时真的已经乌压压地挤了一大群人,不止是城里的百姓,还有好些太学里的学生。
仗义直言的太学生,往店面跟前一站,望着店里的水牌就大声念出来:
“上等稻米,每斗,百三十文。”
“中等小麦,每斗,百三十文。”
“中等粟子,每斗,百二十文……”
“这快要比官仓的价格高出了一倍,你这开的是什么粮铺,还是黑店呐?”
太学生话音一落,粮铺外的百姓就齐声高呼:“黑店,黑店,黑店!”
这呼喊声成了声浪,一阵阵,听得人胆战心惊。但很快迎来了五城兵马司的巡检,从人群中辟开一条道路,挤到粮铺门口,大声喊:“干什么干什么,这是目无法纪,要聚众闹事吗?”
领头的巡检手中的马鞭登时指向了带头的几个太学生:“还不快叫大伙儿散去了,事情好商量。”
“不行,这余庆行是城里最大的粮行,自从今年春天开始,这粮行就带头囤积存粮,哄抬粮价,让城里的百姓吃不到粮,让城外的官员无粮赈济。差爷,这样的奸商刁民就立在眼前,您居然还让我们散去,还说万事好商量?”
五城兵马司的巡检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提气喝道:“跟我们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你们若是要检举余庆行不法行商,去顺天府、去提刑按察使司、去都察院都行。你们这些读书人,不是最会写状子的吗?”
几个巡检都是一副“只要你们不在街面上晃荡就与我无关”的表情。
但是太学生们不乐意了,赖在余庆行跟前不肯走,“我们这些读书人,总得为百姓做点实在的不是?”待见到粮行里有人出来,几个太学生冲上去,抓住其中那掌柜模样的大声喊:“说,你们赚的这是什么昧良心的黑心钱?”
被抓住的偏偏不是掌柜,只是粮行的账房。那账房愁眉苦脸地道:“都没有赚到钱啊,各位老爷,天下大旱,这粮也是难得。你们可知,我们粮行里余粮也不多,从外地进来的粮米进价就已经高,再加上路税和人工,可不就是这么高的粮价了吗?咱总不能做赔本买卖吧?”
账房一开口,就被身边的太学生打断了。
“别听他的鬼话——这余庆行的仓房里,有十万石稻米、八万石小麦、五万石粟米。这叫余粮不多?这叫没有囤积?”
太学生每问一句,将粮行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的百姓就大喊一声“奸商”、“黑店”。
余庆行跟前站着的账房与伙计在这汹涌的民意跟前几乎瑟瑟发抖,而最令他们害怕的,是那太学生将粮行的库存说得一清二楚,仿佛亲身进过他们的库房,亲眼见过他们的账簿一样。
可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但五城兵马司的巡检却不理会。领头一人寒声道:“我司的职责,纯是维持京中的治安。旁的我们都不管,尔等速速从此地散开……”
太学生们还在纷纷嚷着“粮行给了你们多少贿赂”“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管恁严”。谁知这时五城兵马司的巡检“刷”地一声,整齐划一地抽出了腰间的刀剑。
俗话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太学生们一见刀剑,刚才那等汹汹的气势瞬间全没了,抱着头窜下余庆行跟前的台阶,三两下一挤,就已经消失在人群之中。
但百姓们却只是稍稍朝后退却几步,面对五城兵马司的兵器,人群中突然有人开始唱歌。只听他唱道:
“留余庆,留余庆,忽遇恩人;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劝人生,济困扶穷,休似那爱银钱、忘良心的狠货奸商!正是乘除加减,上有苍穹。”①
那个声音甚是粗哑,几似破锣。可是歌声却有几分悠扬。
他唱到最后,余庆行跟前挤着的上千人一起开口相和:“……乘除加减,上有苍穹!”
曲子的词意很明白,但上千人一道唱来,自有一番震撼人心的力量,唱得那些五城兵马司的巡检,和粮行的账房伙计们,都脸色发白。
这曲子词太有力量了,逼得每个人都检视自己,上有苍穹,是否自己就是那爱银钱、忘良心的狠货奸商。
……
贾放与水宪远远地站着。
水宪听着千百人一通唱这曲子,也忍不住动容,点头对贾放说:“这曲子写的是好。”
贾放:……我又抄作业了。
此刻的水宪,比寻常人更犀利,眼中闪着星芒,抿着嘴唇寒声道:“哪里是什么‘狠货奸商’,只怕是‘狠宦奸商’才对。”
贾放:……这就更加不敢说了。
水宪却眼前一亮,说:“来了!”
只见余庆行跟前的另一条道路上,顺天府的衙役鸣锣开道,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过来。其中还混杂着几个不穿官服的,也像是商贾掌柜的模样。
百姓们自动给让开一条路。
顺天府那些如狼似虎的衙役,与五城兵马司的巡检们比起来也不遑多让。两下里碰面,相□□点头,表示都在执行公务。
其中一名商人模样的来到余庆行跟前,平平静静地说:“奉顺天府尹之命,查抄余庆行。”
“啥?为啥?”
余庆行的伙计全傻眼了。
账房是店东的亲信,这时大惊失色地冲上前,大声质问领头的衙役:“奉顺天府尹之命,这怎可能,怎可能……”他似乎想说,顺天府那里一直都没问题的,但话到口边,还是多出一分急智,将这万万不该说的,又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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