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
    李念整理心情，走到李擎苍身边，又重新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也如刚才，抬手挽住李擎苍的胳膊，与他同一方向，望着山下已经陷入黑暗的小镇。
    李擎苍打量了远处还没走的尚扬，又看了看自己的闺女。
    事实上，他心里还是有些愧疚的，年轻时打拼无拘无束，没想过太多，当工作成为习惯，渐渐忽略了自己有孩子的事实，每天工作、出差、早出晚归，一转眼见发现孩子已经这么大了。
    在李念出嫁的那天夜里，他想了一夜，思考的问题有两个：自己这辈子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好像错了过女儿的成长，这是不可逆转的，他很懊悔，所以为了补偿他宁愿当成恶人，要另一个男人来替自己补偿，毫无二心的补偿。
    “说”
    李擎苍板着脸，简洁开口。
    在此时此刻，不能给她笑模样。
    李念被夜风吹的有些冷，头发飘飘荡荡，眼睛从山下的小镇挪开眺望远方，远处是一片苍茫，她想了想道：“爸爸，这么多年来，咱们父女俩聚少离多，初中时在一个屋檐下，可每天见到的时间也不多，有时候我就在想，如果咱家没有钱该多好，你就是早九晚五的上班族，吃完晚饭之后咱们一家三口挤在一起看电视，双休日时你能带我去逛街，偶尔谈谈心，这样的日子会多幸福？”
    李擎苍心头一酸，确实，自己的身份地位，不容许有多余的私人空间。
    “但这都不重要”李念及时开口：“虽然你很少陪我，但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男人对我的爱，能与你相提并论，哪怕是尚扬也不行，不及你分之一！”
    “呼…”
    李擎苍长吐一口气，他从未与李念谈过心，更没太多交流，最开始只是工作忙，中间产生陌生感，也不知道从何时起，陌生感变成间隙，把不交流当成习惯，但心里还是渴望与女儿促膝长谈的。
    突然间听到她的表达，眼圈差点忍不住红了。
    脸色一下子变得不如刚才严肃，没办法继续严肃：“说这些干什么，你到底有什么事就直说，你爹年纪大了，受不了你煽情”
    “不是煽情，都是实话！”
    李念抬起头，仰望着这个男人，随后从兜里拿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李擎苍还意气风发，穿着马甲，李念的母亲穿着很古朴的衣服，李念只有四五岁的样子，穿着裙子站在两人中间，短发，看起来像是假小子。
    她笑道：“这是我过四岁生日时照的照片，咱们一家三口为数不多的合照，其实我在想，咱们一家人，每年都在这个地方照了一张相该多好，不是为了见证我成长，而是看岁月怎么一步步把你们变老的，爸爸，你年轻时候真帅，我都想嫁给你…”
    “说什么呢，呵呵”
    李擎苍终于露出笑模样，低头看着照片，眼前好像回想起那天照相的情景，也是在山上，难得有空闲，他抬手接过照片，缓缓道：“那时候你才多大啊，一眨眼就成大姑娘了，我记得刚出生时候不大点，抱在怀里都怕挤碎了，现在呢，想抱都抱不动了…”
    “我抱你！”
    李念瞬间回应：“你闺女今年已经二十多岁了，不是健美达人，还有些力量的，我抱你，来…”
    她说着，双手环抱住李擎苍的腰部，看样子真要给他抱起来。
    “别闹！”
    李擎苍嘴上说的严厉，但脸上的笑容却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在集团是总裁、在省会是大佬，无论是人见人怕、还是人人敬仰，但在李念面前只有一个身份，就是父亲。
    李念没应声，憋了一口气，双手猛然用力。
    不足一百斤的身体，胳膊细的让人心疼，却真的把李擎苍抱得双脚离地。
    这一瞬间，李擎苍觉得自己整个世界都变得光怪陆离，脑中像是连续开了几十个小时的会，眩晕不止，但在所有感觉过后，眼圈突然红了，忍不住的红了，曾经襁褓中的婴儿，如今不仅亭亭玉立，甚至能把自己抱起来。
    两种感觉猛烈撞击，好似就在弹指一挥间。
    “抱不动了，你得减肥！”
    李念把他放下，笑着说道。
    李擎苍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翻滚的情绪变得平静一些，双脚已经踩在地面，还有种虚幻不真实的感觉，回应道：“好，减肥…”
    “爸爸”
    李念突然一头扎到他怀里，弱弱道：“是不是我不长大，你就不会变老？”
    李擎苍全身陡然僵硬，五味杂陈，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抬手拍在李念后背上，也变得有些伤感：“人老是自然规律，任何人无法改变，但是你爸爸我不老吧？与很多同龄人相比，看起来还很年轻，你赵叔，比我还小一岁，看起来像我叔叔了”
    “不一样，但是在我心中你老了”
    李念声音突然变得哽咽，眼里也布上一层水雾：“如果时光能倒流该多好，我们回到二十年前，那时候每天等你回家，让你抱着我，而我也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懂，看到你就笑，看不到你就哭，日子简单美好”
    李擎苍眼睛越来越红，眺望远方，睁大眼睛，试图让迎面而来的夜风，把眼睛里一些不好的东西吹干，他也在怀念，如果时间能回去多好，有很多事情就能推翻重来。
    溺爱道：“傻丫头，哪有时光能倒流的，人都会长大，也都会变老，要是时间不发展，人类哪有进步？不要伤感，爸爸还在，如果以后有时间就多陪陪我…”
    李念抱得更紧了，眼泪突然间就流出来，随后传来小声抽泣。
    李擎苍拍着她的后背，心如刀绞。
    连接凉亭的长廊之下，两人身影紧紧抱在一起。
    沉默了足足一分钟。
    李念哽咽又道：“这么多年来，女儿一直感受着你的爱，可是我，却从未对你说过一句我爱你，爸，你知道么，在我结婚的前一天晚上，后来想的已经不是尚扬，而是您，我在想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出嫁之后，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变成了谁？”
    李擎苍身体一颤。
    最重要的男人是谁？
    他很想说是自己，可又知道，应该是丈夫，毕竟那个人才是她要相濡以沫、相扶
    到老的人，纵使有千万种不舍，也必须放手。
    这一瞬间，好像又回到出嫁前夜，觉得她不再属于自己。
    李擎苍的眼泪顺着脸庞滑下来，挤出笑容道：“傻丫头，当然是你的丈夫重要，你们要在一起生活，你们也会有自己的孩子，我的作用只是把你抚养成人，至于幸福二字，在出嫁之后就与我没关系了”
    这话说的很心痛，又不得不说。
    “但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比你更爱我”李念哭泣声越来越大，已经达到难以控制的地步，缓缓低头，把额头顶在李擎苍的胸口，哭诉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您给我了全世界最好的爱，而我的爱，注定要分给别人，如果时间能重来，我会选择在家里，永远不出门，只望着你一个人…”
    李擎苍从未听过这些话。
    也从未有人触碰到他心底里的柔软。
    可现在被李念说的，眼泪止不住的向下掉。
    他已经忘记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几十年前？
    他很不想流泪，可怎么忍都忍不住。
    咬牙道：“别哭了，哭多了对眼睛不好！”
    “爸！”
    李念声音大了几度，山上树林都跟着颤栗，她顺着李擎苍的面前缓缓滑落，跪在地上，大哭道：“闺女不孝，真的不孝，在来之前我想过人这一辈子很短，我想回报您、补偿您，但是我真的做不到，闺女大了，有自己喜欢的男人了，总是控制不住去想他，我想跟他在一起，想要跟他组成家庭…”
    “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李擎苍弯下腰，要抬手扶起李念，他也变得有些慌，生平第一次毫无主意。
    李念在挣扎着没有起来，泪流满脸，摇头道：“你们那天在书房里的谈话我听到了，也知道你让他选择，这一个月以来，我一直提心吊胆，生怕最终的结果是我淘汰出局，失眠、多梦、心烦意乱…”
    “尚扬纵使有千不好、万不好，但他是我认定的男人，从上高中开始，我就要认定这辈子是他，女儿没出息，辜负了您的爱，但是没有他，我真的活不了…”
    李擎苍泪水一滴一滴的下落，险些哭出声，双手抬着李念，要给她硬生生抬起来。
    “爸，你知道嘛，闺女是死过一次的人，让我嫁给尚天，没有半点怨言，因为我清楚，人这一辈子会有几次身不由己的时候，我认命了，也对生活低头了，以后的生活也只愿岁月静好，无波无澜！”
    “但是他来了，满身狼狈、披星戴月的来了，脸上有伤、身上有伤，鞋更是摩坏掉，但都不能否认，他是为了您闺女只身闯入婚礼现场，没有顾虑危险、没有在意别人的目光，尚扬这个王八蛋要的真不多，只是想要我而已”
    “爸，你知道么，他为了我一夜奔袭九十八公里，把我从别人的新娘变成自己的爱人，女儿没出息，心里装下他就再也装不下别人了，当看到他的样子，当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我的手牵住，我就发过誓”
    “我李念这辈子不活别的，往后余生只活两个字：尚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