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雨停了,室内却一片浓密的绿意。舒君爬起来就愣住了,好一阵子想不起来自己昨夜究竟睡在了哪里。房里当然没有薛开潮,他走下台阶,认出这是草庐的厢房。
但是一切都变了,变得更像是薛开潮平日起居的那些地方。
门窗廊柱都刷着红漆,檐下是吐出柔嫩新叶的芭蕉和尚未开花的海棠,屋后是一大片竹林,风声如铃挂在叶梢。竹林里起了薄雾,但天色比起昨天要清澈很多。舒君走下台阶四处打量,发现现在可以说草庐已经消失了。
停灵的地方变成了正房堂屋,他和薛开潮住的是厢房,原先的草庐多少有些随意,是闲云野鹤般的天然风味,如今就很像是薛开潮在薛家那个单辟出来的院落了。花木深深,风里还有竹叶清香。
舒君四下看看,发现薛开潮跪坐在正房灵前,好像一晚上都没有睡过。他进去后发现门边多了个茶炉,顺手去习惯的地方翻找出茶叶,开始烧水煮茶,同时试图让薛开潮说话:“这里变了许多,是主君做的吗?”
昨夜他明明记得薛开潮和自己睡过一阵,但一觉醒来变化实在太多,忍不住要怀疑一切都是梦境,而薛开潮就是在这里端坐了一夜,根本未曾起身。
薛开潮的视线跟着他忙忙碌碌的身影,倒是没有抗拒的开口说话了:“是他留给我的,我也未曾注意过。这些变化……我也没有费什么心,是结界自己变化成这样的。”
舒君所学的技艺都和怎么更好的生活完全无关,于是根本不了解这种结界居然还能虽主人更替而顺其心意发生变化。不过他倒是很喜欢现在这样,于是道:“后面看起来还有一进院子,还有一大片的竹林,主君难道很喜欢竹子?”
薛开潮自然是清楚这里如今的格局的,在他看来总比薛鹭还活着的时候弄的春日景象顺眼许多。
“你想搬过去住?”薛开潮其实对许多事物都无法轻易谈喜欢不喜欢,所以只好忽略,他所关注的是舒君:“住在这里害怕?”
舒君找到一把扇子,终于能够坐下来,闻言一面往茶炉上扇风,一面讶然地抬起头,下意识看了一眼那具棺材:“这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只是既然如主君所说这里已经认主,那又何必挤在这里?我想主君也不会很快返回长安,那么住得舒服一点不是更好么?”
确然如此。
薛开潮不说话,那就是同意了。
舒君心里其实还是有点担心他是悲痛而无法言说,所以才忍不住试探他是不是真的不愿离开这个院子。既然他没有异议,那就放心了许多。
现在这个结界之内只有他们两人,沉默也沉默不了太久,舒君总是忍不住要打破寂静:“那孩子……被家主带走了,真的无碍吗?”
舒君其实并不十分清楚那小道童是什么人,但看他年纪也不大的样子,想起来就觉得不大安心。
薛开潮抬头看他一眼,干脆起身走过来,坐在他面前,二人忽然成了围炉闲话:“有什么妨碍?”
这听上去不像是反问,而是循循善诱。
舒君盯着开始冒泡的泉水,摇头:“我也说不好,但家主不像是会平白无故发善心的人。何况如今这个时候,他做什么,我都觉得心里不太踏实。”
薛开潮摇头:“确实不算平白无故,但未必不是善心。你忘了,我就是这样被他接回去的。”
舒君凛然。
是啊,当年薛鸢接受了被送回来的薛开潮,现在他带走了无依无靠的小道童。一样都是孩子,一样都和薛鹭有关,他……不会是想取而代之吧?
握着扇子的手颤抖了。
舒君过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令主,非薛家人不能做吧?”
许多事就像是空气里的水雾,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滴落在地显出行迹,但舒君仍然不愿直接说破。好像说破,就是真的避无可避了。
薛开潮看着他微微颤抖的手:“那是自然。”
“那……”舒君勉力驱使自己去思索:“家主是想做什么?”
他还不知道薛鹭临死前曾经将这个小徒弟托付给薛开潮,否则现在恐怕想到的可能性更吓人。
薛开潮也想了一会,随后收回了遥望外面庭院的目光:“或许,将来倒是可以取而代之。”
怕舒君又被吓住,他还是很快多说了一句:“眼下的叔父最想我好好听话,幼帝的皇位,李家的令牌,我总要拿到一件。可惜父亲死的不是时候,我不得不留在这里。那孩子……他握在手里也算聊胜于无吧。你不必太担心。”
这还是第一次,薛开潮对舒君说起真正的阴影和图谋,甚至连薛鸢毕生所想都说了出来。他原本是不想说的,但既然已经脱口而出,那也可以,舒君知道得越多,将来或许就更好度过风波。
舒君脑子发木,甚至都顾不上去想自己究竟该有什么反应:“家主怎么什么都想要?现在是二取其一,将来恐怕就想……”
他说到这里,见薛开潮没有反应就知道自己说对了,又是一阵疑惑:“可是家主将来难道有机会做这个……独断专行的皇帝吗?他为何如此执着?”
在旁观者看来薛鸢的执着是难以理解的,他作为凡人是不可能有千秋万代的,即使真的达成所愿,也说不定第二天就会死,值得吗?
世上是没有金瓯永固的,越是贪婪就越容易招致毁灭。舒君还没忘记薛开潮说过的,强行剥离令牌会让薛鹭短命,那么这令牌是一个人可以同时全部拥有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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