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可以,你随意,”谭煜平说着一顿,又给班西指了个方向,“你要是想去的话…那边二楼有个小阳台,以前大哥经常在那里画画。”
谭雪淑也道:“那边看出去风景很好的。有时候母亲也会去坐坐……不过我们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们说的二楼的小阳台在走廊尽头,阳光照进来在走廊上铺了一层金色,阳台看下去是养了锦鲤的浅池,周围种着山茶花,这个季节枫叶红得正好,一眼望出去整个庭院都是火烧云般的暖色。
有幅画挂在墙上,画中海边的晚霞与庭院里的红叶交相辉映,引得人驻足观赏。
班西认出了那是他父亲的画,也认出了站在画前的少女。
光从阳台照进来,地上没有班西之外第二个人的影子。
“你觉得好看吗?”少女侧过脸看向班西,她穿着款式过时但做工极好的长裙,薄薄的唇清澈的桃花眼,和谭煜周兄妹如出一辙的长相。
“好看。”班西站在她身后,拉起窗帘,遮住了外面照进来的阳光。
这是个刚刚死去尚有留恋的灵魂,她即将踏入通向死亡的旅途,阳光会阻碍她寻找正确的道路。
班西注视着她身上的死亡印记,那是一个他没有见过的奇怪印记,浅淡的色彩像是自杀者的特征,而锐利的刻痕与深深洇进去的血色,则是经年日久慢性谋杀的痕迹。
矛盾得班西一时无法解释她的死亡原因。
“谢谢。”少女站进阴影里,眼里充满着明亮的光彩,“我也觉得这幅画很好看。”
“他一定过得很快乐,比我能给他的更加快乐。”
班西回忆自家父亲的生活,赞同道:“确实。”
守着妻子的坟墓住在他们一起设计的玫瑰庄园里,万事不理只管自由自在地画画,的确没什么好不快乐的。
“但是雪雪和平平都不快乐。”少女脸上的神情落寞下去,她看着墙上的画,好像能透过画布看到作画的人,“为什么我把好的都给了他们,却没有让他们过得幸福呢?”
她询问着班西,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班西叹气,他对父亲那些狗血的家族纠纷完全没兴趣——五年才见一面的父亲,约等于熟悉的陌生人。
但一个巫师遇到一个对世间留有眷恋的灵魂,他便应当消解那份眷恋,让亡者没有遗憾地前进——进入另一个世界或者别的什么选择,没有法律规定亡者必须要转世轮回。
“你给他们的,都是你觉得好的。”他说道。
少女、也就是谭雅琳的灵魂辩解道:“但我是为了他们好……”她语气有些无力,又急急地加上自己的现身说法增强说服力,“我就是这样的啊。”
父母长辈给她安排好了人生,从读书求学到兴趣爱好,从职业选择再到结婚生子,她顺利地名校毕业顺利地接掌家业,父母挑的丈夫老实稳妥,车祸那是不可控的意外,在此之前她的生活非常美好。
所以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孩子会那么抗拒自己给他们的东西,明明那都是好的。
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好的安排,最后让她的孩子过得一团糟。
她的长子离家出走,她的次子至今未婚,她的小女儿婚姻不幸,她唯一的外孙当面出柜。
一切都和她的原本设想背道而驰,她在无数个夜晚睡不着,一遍又一遍地想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又怎么都想不明白。
“不,不是你不明白。”班西说道,“是你不想明白。”
“所以你才会在这里。”
一个从出生起就人生就一眼望得到头的人,她的整个世界都是架构在安排好的按部就班上,所以她不能理解子女对她所给予的一切的反抗,也不能去理解那种反抗。
当她试图去理解,她的世界就开始摇摇欲坠,一根稻草便能将其彻底压碎。
班西面前挂着的这幅画,就是那最后一根稻草。
“父亲让我带给你的就是这幅画。”画上原本有玻璃框,班西能看出厚重颜料上玻璃碎裂留下的一点点划痕。
波涛汹涌的大海,温暖灿烂的晚霞,一只海鸥迎风展翅,洁白的羽翅上落下一片羽毛。画家留在画面中的愉悦一直蔓延到画面外,自由快乐得像那只海鸥。
“这是申市的金沙海滩……他小时候有次学校组织夏令营,就是去那里。”谭雅琳摩挲着画框,“他很想去,但我觉得人太多了不安全,就没让他去。”
或许是离家出走之后,又或者是其他什么时候,路过或者特意前往,谭煜周还是到达了自己想去的海滩。
那天海水很凉,沙滩上有很多垃圾,他兜里只有几块钱,海鸥还会抢他的午饭,只有晚霞还算好看。
但那是他想去的。
所以他很快乐。
他画了下来,把这种心情告诉了看到这幅画的所有人。
而谭雅琳只是站在画前,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
她擦擦眼泪,却越擦越止不住。
“这么好看的画,我就是突然很难受很难受,像是有一把刀捅进胸口,疼得我喘不上气……”
她那时候坐在画前,恍恍惚惚的看到自己的孩子刚出生的时候,都是咿咿呀呀小小的一团,每一次她都想,自己要把最好的全部都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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