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成了一个哑巴。
一个丑陋的哑巴。
陈芸把他带回外公准备的房子,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见阳光,不照镜子,只抱膝坐在床头,手边一支手机,一遍遍阅读黎洲发来的邮件。
他通过网络,看到黎洲签了新东家,看到黎洲发了新专辑,看到黎洲上了音乐节舞台……
他缩在那个阴暗狭小的房间里,窥视他的太阳。
除疤修复手术做了一次又一次,医生和陈芸都告诉他恢复了,他却始终不敢看自己的脸,浴室里的镜子也被他用报纸蒙住。
声带康复训练始终进行得不顺利,他厌倦了一次又一次用尽力气发声,却只能看到医生和陈芸脸上失落的表情。
他渐渐不愿意去医院,自己躲在房间里,一次次悄悄练习,又一点点磨灭希望。
陈芸看不下去,劝了他许多次,哭过,骂过。他一遍遍道歉,在手机上打字:“对不起妈妈,我会好起来的。”却惹得陈芸更加眼泪滂沱。
江凌云来过很多次,不厌其烦地跟他说话,给他讲笑话,陪他看喜剧电影。可夏凉思毫无反应,仿佛把自己关进了匣子里,隔绝了周遭一切。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那时有过一些多么自甘堕落的想法。
他想,为什么他要遭命运如此愚弄?为什么别人可以随意践踏他的尊严,伤害他的身体?为什么他的反抗和坚持都是徒劳,只为自己招来更可怕的折磨?
如果……如果他不反抗呢?
如果他在王烈抛来信号时乖顺地接下,是不是就不会惹怒他?不会被如此对待?以色侍人而已,用身体交换出路,各取所需,等交易结束一拍两散,这样不好吗?
如果他不坚持所谓傲骨与初心,在江凌云看上自己时欣然接受,是不是18岁就能出道,凭借老板新欢的身份,手握公司资源,从此星途坦荡?
恶魔在他耳边低语,引诱他堕落:看,这个世界多简单啊!如果你当时愿意低头,抓住机会往上爬,早就登高临下了,怎么会遭这些的罪呢?
他陷入这样不堪地假设中,为自己的畏缩和软弱找借口。又在清醒后,无比唾弃和痛恨有这种自甘堕落的想法的自己。
他渐渐意识到这不对,他病了,他在反复地自我否定与自我怀疑中,快要迷失自我了。
他差点忘了初心,忘了骄傲,忘了他的太阳。
黎洲在单飞半年内一飞冲天,成为当红流量,举办他的第一场个人演唱会。夏凉思看着视频中的他,猛然清醒过来。
像活埋进棺材里的人,在窒息而死的前一刻突然恢复了清明,用尽全身力气推开棺盖,获得了新鲜空气。
他拉开了窗帘,看到了玻璃窗上自己模糊的身影——消瘦、干柴,头发又长又乱,经过整容修复的面部肌肤恢复了光洁,但唇部的肌肉僵硬地下压着,眼神空洞而麻木,一脸苦相。
他对着镜子剪短了一头杂乱的头发,戴上帽子,去医院进行康复训练,一遍又一遍,在失败的绝望中一次次煎熬,一点一点找回自己的声音,找回希望。
他在手机上打字告诉江凌云:“你别来了。”
他能说话了,嗓音却是哑的。再次郑重地拒绝江凌云:“你真的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他啊,是要去追逐太阳的人。
他早已将一腔忠诚献给了他的太阳,不会再对旁的东西停驻一秒视线。
他和陈芸说想继续学音乐,转到幕后创作。陈芸起初不支持,却也劝不动他。
外公帮他联系了学校,但他写不出作品。
他像最后一片绿洲都干涸的沙漠,像深渊中腐朽溃烂的尸骸,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他写的净是阴暗而压抑的恶魔低语,和狗屁不通的垃圾。
巴纳德撕了他的谱子,叫他不要再侮辱音乐。
他不爱说话,面对老师的斥责、同学的轻视选择沉默。
直到黎洲发来邮件,说:“……突然想你了。”
他看着照片中他的笑容,刹那间泪如雨下。他这样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怎么配得上如此闪耀的太阳?
他鼓起余生仅剩的全部勇气,与自己定下约定。
他在某张曲谱上写了一小段话:[当你寄来书信,我鼓起毕生勇气,与自己约定,跋涉千里万里,也要靠近你。]
后来,黎洲在他的曲谱上看到这一小段话,为他写了一首《久别》。
如今,他轻描淡写地把这些讲给黎洲听,然后笑着对紧紧抱着自己的黎洲说:“别哭了,我表现这么好,不该奖励我吗?”
黎洲稍稍松开胳膊,他脸上全是泪,哽了哽喉,低头亲吻夏凉思额头,哽咽着说:“……奖励全世界最好的夏夏。”
——我愿将灵魂献于你。
事件反转后,Alex发了一条意味不明地微博:Oh my gad! I never dreamed that he had made so much progress! (我做梦也没想到他进步这么大!)
然而国内网友已经不买账了。
在X大留学的华人将巴纳德教授在自己社交平台上的最新动态截图转发到了微博。巴纳德教授发了他和夏凉思上次见面的合影,照片是黎洲拍的,配的文字是“with an outstanding child.”
原定担任Alex演唱会表演嘉宾的柳琪转发了夏凉思的微博,说:“那跳梁小丑的场姐不去了!你家黎洲啥时候开演唱会?我去给他当嘉宾,能申请跟你合唱么?//@夏凉思:我确实拿过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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