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启霍英都一脸凄然,事情真会坏到那般地步吗?
吃过饭,谢庸取了俸钱匣子出来,按与罗启、霍英说的那样与唐伯说,安排他离开。
唐伯面色一变。
谢庸微笑一下:“让阿英送您回去。田宅你捡着您看中的买就好,先不必办公契。”
“大郎,你说实话,是不是出事了?”
谢庸微笑道:“没有,您别想多。就是想攒点家底了,以后我和周将军成亲,有子孙后代,总要给他们在家乡留点祖业田。”
唐伯深深地看一眼谢庸,点点头:“我不给你添乱,我这把老骨头,能给你守住孩子们的祖业田。”
谢庸轻轻地“嗯”一声:“保重您自己。”
处理完了家事,谢庸依旧乔装了带罗启出门。他们在永福坊“百孙院”某所大宅门前转了两圈,便去坊里一家茶肆喝茶。时候不很大,便有人来搭讪,那人袖中露出淮阴郡王府的牌子来。
又辗转一番,谢庸才得与淮阴郡王在一间静室内对面而坐。
淮阴郡王比谢庸略大三两岁,是个虽俊秀却略带愁苦相的年轻人。
谢庸看着淮阴郡王:“大王听说城外瑞清观的事了吗?”
淮阴郡王点点头:“周将军应该是被关在蒋丰那里了。”
谢庸想不到淮阴郡王说话这般直接。
淮阴郡王苦笑一下:“谢少卿是君子人,若那等稍微奸一些的,怎么也要以上回回鹘神鹰的事开场……谢少卿不以某愚钝,亲身来找,某也不好意思绕来绕去。”
“她——无碍吧?”谢庸到底忍不住问。
“蒋丰那里严得针插不进,周将军如何,某不得而知。”
谢庸点头,他捏着茶盏的指尖因用力而有些微微地发白,声音却极平静:“多谢大王告知。某此来固然为打听周将军,却也还有旁的事与大王说——不知于当年令尊获罪的事,大王知道多少?”
“先父反对修建紫云台,并于大业三十一年九月初九与左威卫大将军高臻带兵围了紫云台,当时圣驾和太史令陈先在台上,高臻所带的南衙禁军与北衙禁军对战台下。圣人出面,先父才罢兵。当晚先父便下了狱,秦国公、高大将军、周仆射、方尚书等许多官员被抄家。”
谢庸道:“令尊反对的不是修建紫云台,而是紫云台上的祈福寿大祭。皇帝为祈长生,于紫云台外,在城内外又按北斗之状,建了祥庆观、瑞清观、吉安观等六所道观,并在骊山宝瓶谷‘帝星’的位置修了瑞元观。每所道观修建时,都有‘血祭’,其中又以瑞元观血祭最‘隆重’,几乎灭了聚族而居的涂氏满门。”
淮阴郡王神色一变,抿紧了嘴角儿。
“他们又擒有孕妇人关押于北斗诸观,要于九月九日取其腹中子醮坛献祭,至于如何祭法儿,某不得而知。”
淮阴郡王的嘴角儿抿得越发紧了。
“‘土木逢,紫微宫,雨蔽车,引鸿蒙;生于死,死于生,添福寿,换枯荣。’这便是那祭祀的谶语。大业三十一年是土木双星相逢之年,而每年的九月上旬,北天紫微宫都有星陨,只是有的年份稀些,有的年份密些。二十年前九月的那场星陨其大如雨,遮蔽了北斗——斗者,天帝之车也。《度人经》中说,‘北斗注死’,这谶语中的‘生于死’,大约就是取新生子祭于注死之北斗的意思。”
淮阴郡王微叹一口气:“这么说,当年先父是为这些无辜妇孺请命才不得不兵围紫云台的?”
“不,不只。除了‘生于死’,还有‘死于生’。这是本朝从未有过的大祭。”
淮阴郡王看着谢庸。
“今天某去了玉清观,长生楼正在刷桐油。刷桐油是为防雨防虫,春天刷才相宜。”
淮阴郡王面上微现疑惑,突然他脸色一变:“你是说——”
“‘北斗注死,南斗注生。’玉清观中供奉南极长生大帝和南斗六星君,这‘死于生’或是在此处的另一场大祭。九月九日游人如织,长生楼高几十丈,登高之人许能近千,桐油易燃,桐油烟有毒,桐油防水,这刷了桐油的木塔楼若是失火,估计楼上无人能幸免。若是连着其余房屋,再有挤踏,死伤就更多了。”
谢庸正色看着淮阴郡王:“当年太子是为这些无辜百姓请命才不得不兵围紫云台的,他不是什么逆臣贼子,他是有担当,有良知的储君。”
淮阴郡王眼睛微红,点点头。
过了片刻,淮阴郡王又叹一口气,脸上露出个有些无奈的笑来:“某大约知道少卿的来意了。先人如此有节有义有担当,某若是再龟缩着,似乎——”
淮阴郡王端肃起脸来:“少卿有何让某做的,尽管讲来。某定竭尽所能。”他的脸虽还是那张略带愁苦的脸,神情却沉稳、果敢,可以让人遥想二十年前那位储君的风度。
“当年有左威卫高大将军,不知道大王是否也认得这么一位禁军首领?”
淮阴郡王点头,想了想,道:“我去试试,毕竟是抄家灭门的事,不敢说就能成功。”说到抄家灭门,淮阴郡王面色微黯。
“我们当避免事成后如当年那样杀身成仁,舍生取义。”
淮阴郡王抬眼盯着谢庸,透露出大逆不道之意的谢庸神色依旧平静。
淮阴郡王咽口唾沫,半晌,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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