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熠皱眉:“你说这人是冻死的?”
“冻亡者有此征状,不意味这人必然是冻死的,这个天气,别的死法,亦可能有此征状。我们少卿说的本也只是一种可能。”吴怀仁对谢庸行礼,“谢少卿不因断首明显之伤而放过其他细微之处,委实细致严谨啊,下官佩服。”
崔熠与周祈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羡慕嫉妒等若干情绪。
崔熠是羡慕居多,京兆固然拍马者众,然蠢笨者居多,有此水准的何其太少,时常还需要自己给他们兜底。
周祈是嫉妒更多些,想想笑话自己穿破羊皮袄嘴上挂糖渣子的陈小六、眼睛里总是控诉“你这个败家子”的赵参等,周祈觉得很应该拉他们去大理寺看看。
于这响亮的马屁,谢庸却恍若不闻,“还有吗?”
吴怀仁忙道,“尸身有酒气,其亡故前约莫饮过酒。余者,实在看不出什么来了。这尸首被处理得太干净。”
谢庸点点头:“有劳。”
虽则尸首是大理寺的人验的,但京兆还未递送移交文书,故而这无头男尸还是运回了京兆府殓房。认尸自然也去京兆府。
周祈脸皮厚,不待崔熠相邀,便表示要去蹭个旁听。
谁想谢少卿脸皮亦不薄,“都同去吧。”
崔熠是就怕不热闹的性子,笑道:“那敢情好!”
等在京兆府的郑府尹却满面苦涩,似嘴里刚喝了三碗三黄下火汤。还能不能让人好好过个年了!这眼看就元正了,先是有人失踪,那倒没什么,不过一个小商人三五日不回家罢了,谁知道在哪里绊住了。这会子又直接出了个无头男尸,还是裸的,还是光天化日之下!
这种事一日之间就能传遍长安城,不出半月,东市书肆就有相关的传奇,然后事情便越传越奇诡,保不齐会与《幽冥马车》《无头女郎的石榴裙》《崇仁坊毒手郎中》并列近年长安城四大奇诡悬案。
周祈到底官职小些,甲部亥支这满京城找事儿的又与京兆素来有些嫌隙,郑府尹对周祈便淡淡的,对谢少卿倒颇为客气,“朝上匆匆见了谢少卿一面,远看便觉得丰神俊朗,如今近观,越发觉得如玉山上行。”又笑看崔熠,“与我们崔少尹站在一起,可谓连璧了。”
崔熠笑嘻嘻地看看郑府尹,“下官觉得也像。”
郑府尹即便与崔熠共事的时候不算短了,也依旧时常有不知道如何与他说话的时候,奈何这个纨绔子身份实在太高……
郑府尹笑一下,转头与谢庸说了句颇不吉利的话:“以后能时常与谢少卿这样的青年才俊共事,真是好得很。”说完方意识到若常与这位大理寺少卿共事意味着什么,赶忙停住口。
谢庸微笑道:“某亦极钦仰郑公,日后还请郑公不吝赐教。”
恍若来打醋买油的周祈在心里嗤笑,呵,官场中人……
“都是为君分忧,为民办事,合该共策共力。”郑府尹轻叹一口气,“只是眼看就要元正了,这种时候出了这种事……”
谢庸深深地点头,心有戚戚的样子,“确实。这种时候,外藩使节、各州府朝正的官员,年后考试的举子都聚集京城,事情若闹大了,谣言丛生,人人口耳相传《平康无头鬼》之流的传奇,真是不好收场。”
郑府尹几乎流出老泪,如何大理寺卿王匀就能有这般福气得了这样的佐官,不说才干如何,至少能说上话来。对比一下自己那不着四六的,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郑府尹拉着谢庸的手,“子正所言甚是啊。君之所忧,亦某之所虑也。”已是把客气的“谢少卿”换成了亲切的“子正”。
崔熠与周祈对视一眼,交换一个“嘁”“哈”的眼神,这次是崔熠“嘁”多一些,而周祈“哈”多一些。
“若此案能尽快告破,还死者以公道,灭谣言于未起,情形又要好许多,百姓们或恨凶手之残暴,叹生命之无常,却亦会觉得安心。人最怕者,未知而已。”
郑府尹点点头,“此话极是!此话极是啊。”
郑府尹回头对司法参军道:“如何那赵家人还不来?紧着催一催!”
周祈、崔熠相视无奈地笑了。
其实是郑府尹太过心急,赵母和赵家娘子来得极快。
衙差把她们引到堂上。赵家娘子许是路上哭过了,眼睛通红,神色焦急,饶是如此,行动仍颇有风仪:“奴家卫氏见过贵人们。听说找到奴家郎君了?”
老妪有些惊惧地看着堂上诸人,见到周祈时面现异色,却没有说话。
郑府尹摆手,衙差拿过托盘去,上面是那个荷包。
崔熠问道:“你可认得这个?”
赵家娘子拿起那荷包,看一看,“是奴绣给奴家郎君的。”
“你可要看仔细。”崔熠道。
“是奴的针线,这鸟的翎羽用的徐娘长短针,莲花脉络用滚针,没有错。”
崔熠点头,看看郑府尹,刚想让人带她们去殓房,却听周祈问:“婢子们?”
谢庸微启的嘴又闭上,崔熠也又重新坐正,郑府尹则皱皱眉。
给周祈引路的那个小婢一直低着头,根本不敢看堂上,自然无从认出她,与另一个婢子都畏缩地行礼,“是。”
“都帮你家娘子认一认这荷包。人在着急慌乱时,容易出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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