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穿成潘金莲怎么破~ 作者:南方赤火
“啧啧,谁敢这么费柴火败家,看她男人不大耳瓜子打!不过武大娘子概例外,大郎可舍不得打你吧,嘻嘻!话说,武大娘子,你在家,男人是不是都听你的?哪像我家那个死鬼,唉,唉……等得了空儿,可得跟奴家传授传授经验……”
刘小娘子八卦之心泛滥,潘小园唯唯连声,也就不敢再强行科普,只好暂时独善其身。毕竟自己的身份要藏严实,不能让别人看出半点蹊跷。至于邻居们的家暴问题,也只能暂时装作不知道。
睡了一个时辰,好容易舒服了些,估摸着武大快回来了,便下楼去厨房准备做晚饭——姨妈期间洗手下厨,放在现代人眼里看来大约是二十四孝好女友。然而潘小园知道,自己眼下跟武大搭伙过日子,其实全靠他赚钱养着,大部分家务也是他做,更别提为了她欠的那一屁股债,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还清。自己给他做顿饭,心里也不至于太过意不去。况且她的本身厨艺也不差,看到古代这些纯有机食材,还真有点跃跃欲试。
只是有一样美中不足。北宋时期的中国人,还没见过土豆、番茄、玉米之类的新大陆产品;辣椒也要等到几百年后的明朝才传入。潘小园以前挚爱的地三鲜、水煮鱼,酸辣土豆丝,也就只能在梦里相会一番。不过有得有失,许多现代难见甚至绝种了的蔬菜,比如薤、藜、茵、蕨、瓠、紫苏、胡荽、鹿角菜、元修菜,在这里倒是司空见惯。现在是冬季,许多菜品她只闻其名,无缘得见,思量着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可要好好的一样样尝过来,做一个合格的古代吃货。
眼下家里只有冬储的萝卜和白菜,北方老百姓家里的标准储备。潘小园轻车熟路地择菜洗菜,找出菜叶子里干瘪的青虫子扔了——果然是纯天然无公害——生火架锅,煮了一锅菜羹。
过去的潘金莲曾经是张大户家的丫环,显然经过了上岗培训,厨艺自然是不错的。相比之下,潘小园过去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做饭可就随意得多了。前天潘小园头一次烧了一桌饭菜,武大吃了几口,神色就复杂起来,不敢当面批评,只是转弯抹角地说:“娘子……久不下厨,手生了,嘿嘿,嘿嘿。”
潘小园心里倏的一跳。但以武大的智商,她也完全不必担心穿帮。略一思索,便解释道:“这几日与邻里妇人闲聊,得知了一样新的烹饪之法,能少用三分之一的柴炭。我寻思着,便想试试看,家里能节省不少进项。怎么,这法子做出来的菜,不如以往吗?”
武大一不懂烹饪,二算不清柴米油盐,三也知道家里经济不宽裕,当下连连点头,称赞她贤惠:“娘子爱怎样怎样,反正菜到了肚子里都是一个味儿,嘿嘿,嘿嘿,省柴火才是更要紧的。”
于是潘小园便敢放开了手去做。菜羹煮在灶上,便想往里面放些肉末提味。往架子上一摸,发现那一点点肉已经吃完了。她一皱眉,到另一个架子上找葱姜,发现上面只剩了些干枯的葱叶,蜷缩在缝隙里苟延残喘。这才想起来,昨天让武大回家时买点葱姜肉,他可是一点都没带回来,大约是忘了。
于是潘小园只好看着一锅没油腥的菜羹发呆。主食她不用准备,家里一向是吃剩炊饼的。有时候那剩炊饼实在是硬得像锅盔,便撕开了,像羊肉泡馍一样泡在羹汤里吃。最近的生意似乎不太好,剩炊饼格外多,掰的时候像是在练大力金刚指。
穿越之后的伙食大致便是这样。一天两顿,上午一顿,下午天黑前一顿。市井小民皆是如此,条件好的富贵人家才能负担得起一天三顿。
有时候潘小园觉得不该抱怨,毕竟自己眼下还好好活着,没有穿成县衙西街上面的瘸腿乞丐,就应该感恩老天阿弥陀佛了。毕竟“上辈子”的她,只是个趴在电脑前写小说的小扑街,生活也谈不上怎样惊天动地。
可人一旦沾染过文字,多多少少也就有了些文人的情怀,比如向往自由向往远方,比如抓住理想就不愿放手的痴劲儿。
现在呢,她的理想,就是这样蚂蚁似的窝囊过一辈子?
武大显然不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需要改变的。咔嗒一响,门让他用担子挑开了。带着笑的声音传进来:“娘子,我回来啦!”
一声“娘子”叫得她心烦意乱。叹了口气,迎过去,厌怏怏地说:“大哥回来了。”
西门大官人这边的警报暂时解除,生活重新又变得了然无趣起来。
只见武大掸了掸身上落下的薄雪,将棉袄连着寒气一道脱下来,挂在衣架上,凑到火盆旁边烤火。潘小园端来菜羹和剩炊饼,两个人相对无言,唯有嘴巴忙。武大不时抬头看她一眼,嘿嘿笑两声,似乎想找什么话说,又实在是无话可说,于是只看着自己媳妇的模样儿,就一脸岁月静好的满足。
潘小园被他看得难受,简直有一股子飞奔出去再不回来的冲动。好在她觉得自己良知未泯,在想办法甩了武大之前,首先得帮他把债还了——毕竟自己这具身子是他花钱救回来的,说不上知恩图报,起码得两不相欠。
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大哥,我叫你买的葱姜肉呢?怎么今日还没买来?”
武大一怔,放下碗,脸上神情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今日、今日我看菜场的价格贵了些,嘿嘿,嘿嘿,就没买……”
潘小园心里略有不快。这是过日子的人吗?提醒他:“家里可没肉啦,菜也就这些了,下顿就没了。虽然咱们过得紧巴,可总得吃东西吧?”
武大又是一怔,头低得更深:“今日买卖不太好,实在……实在没挣得什么钱,娘子别生气,明天……明天我加倍努力卖……”
“卖得不好?”担子里剩了十几个炊饼,也不算差吧。潘小园帮他算,“你一个炊饼卖多少钱?两文对不对?一扇笼炊饼二十个,就是四十文。今天你做了十扇笼,总共该卖得四百文。这里剩下十三、十四……十五个,饶去三十文,不是还得有三百七十文钱吗?一斤肉多少钱?”
武大听她噼里啪啦的算了一通,眼睛早直了,思维完全跟不上耳朵,只顾着呆呆点头。
潘小园撇撇嘴。小学算数的内容,被她拿到武大郎面前显摆,颇有些胜之不武的感觉。
继续追问:“不是我非要刨根问底,只是要心里有个数,大郎今日却是拿回多少钱?”
武大面有惭色,慢慢伸手入怀,掏出钱袋,抓出一把钱,慢慢摆在桌上,又将钱袋倒过来,叮叮当当滚出了一小把。手再伸进去掏摸掏摸,抓出几文漏网之鱼,一起拢在桌上。
潘小园脸黑了,手指头略微扒拉扒拉,就大概知道这些钱有多少。但还是慢慢地数清了,一边数,一边向武大报数。
“一百八十六文……大哥,你确定,今天没遭扒手?”
武大低头不说话。
潘小园觉得自己成了幼儿园大班老师,放软了语气,循循善诱:“生意差一天不要紧,可是你余下的那一百八十四文钱、九十二个炊饼,哪儿去了?”
第10章 大忽悠
眼看着武大还是一言不发,左手抠右手,潘小园一颗心渐沉渐深。这家里的经济状况,比她想象中还要糟糕得多。
她尽可能地又温柔了一些:“以往我不太过问你的生意。大哥,你每天,都是拿回这个数儿?”
武大一张方脸慢慢红了,好像揉旧了的扑克。
终于嗫嚅着开口:“娘子你不知,但凡有人买多了炊饼,照例是要打折的……今日团头何九一下子买了两扇笼,便给他算作五十文卖了……那个,还有不少人身上没有零钱,都是赊账的,我都记着……还有那个,县衙里的李皂隶,蒙他照顾我生意,照例是不收钱的……南城卜志道,只买了七个,也非要我打折,我说他不过,只好算了十文……那个,还有……“
潘小园觉得自己有点明白了,又问:“赊账的人,你都记得么?”
武大连忙道:“记得,记得!”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用炭笔横七竖八地划满了圈圈道道——武大不识字。
武大将那纸翻来覆去地瞧了两眼,拿得正了,虔诚地吸口气,一个个开始数:“李银匠昨天和前天一共赊八文,大街口蒋太医,十四文;郓哥儿两文,小孩子就不管他要了,”手指甲一掐,将那两条竖线抹掉了,“这个……这个是……对了,是肉铺王六娘子的,十一文。咦,怎么会是十一文……当时……当时我们是怎么讲的价钱来着……”
潘小园头都大了。这纸上乱七八糟的圈圈叉叉,也亏得武大能记住!
她几乎能够还原武大每天的生活了:颤巍巍挑着两担炊饼到县衙门口卖。来了一个城管,照例白送几个炊饼当早饭,便算是孝敬人家了;又来了个口齿伶俐的,硬是把价钱压到了五六折,武大没奈何,也只能卖了;旁边排队的顾客立刻占便宜:给他打五折,也得给我来个半价,大家公平合理,对不对?于是只好一连串的贱卖;好容易遇上一个愿意出全价的买主,人家一摸钱袋,糟了,今天出门太急,手头只带了一贯整钱,一时拆不开,大郎记在我账上,改日再还!武大一面憨憨答应着,一面摸出自己那个不知所云的“账本”,随手画几条道道,赶紧又招呼下一个顾客……
每日立在县衙门口卖炊饼的武大郎,头上似乎时刻顶着六个大字:亏本,甩卖,速来!
武大红着脸辩解道:“可是娘子,我的买卖,在县衙门前的口碑是最好的……街坊邻里全都来买我的,还、还夸我会做生意……”
潘小园气得哭笑不得。顾客们自然巴不得你这么做生意。你要是天天把炊饼白送出去,街坊们就给你送锦旗了!
耐心跟他解释:“这样不行,大郎你看,家里的开销可不能再减了。每日做炊饼的原料,面粉油盐柴火什么的,得花个二百来钱吧。早晚做饭的菜蔬,就算油水少些,也总得二三十文……”来到古代这么多天,基本的物价都已经了解得挺清楚了,“你和我的衣裳鞋子,一年总得添上一两件吧,摊到每天,是多少钱?每年交官府的税银,又该是多少钱?更别提,咱们这栋房子是赁的,每个月……每个月……”
她还真不知道这栋二层小楼的房租是多少。好在武大及时接口,垂头丧气地说:“每个月两贯足钱。”
潘小园飞快地换算了一下。北宋中期,一贯钱约合八百文。两贯就是一千六。摊到每天,就是五十大几文。
算着算着就慌了。这日子,完全是入不敷出啊!
武大再愚钝,见了她的神色,也知道她心里的意思了,忙道:“娘子莫慌,莫慌,等以后生意好起来,这个……那个……肯定不会挨饿,你放心,你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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