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里看到的事实。
他的父皇?
他那即便是泰山崩于前也能够面不改色的父皇!
居然
居然哭了?!
那么冷的冬天,你竟然敢、竟然敢跳到御池里去捡那样一枚微不足道的印章,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死死攥握住了姜承锐的胳膊,保养的依然皮肤紧实光滑的手背上更是青筋毕露。你你当时还有伤在身啊你!你怎么能这么糊涂?你这是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啊!
一直都极力将自己当做隐形人一样看待的大内总管吴德英和禁卫统领齐宏不约而同碰了个异常复杂的眼神
如果他们没有猜错的话,恐怕,这位远离朝堂的废太子,再过不久,就又要重新回到原本就属于他的世界里去搅动风云了。
同样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的蒋大舅和崔氏也激动的几乎说不出来,他们是死死咬住了自己的舌头才没有惊叫出声。
不止是他们,就连瑾哥儿脸上的表qíng也有些涨红,为了避免自己显露出更多的异样qíng绪出来,他gān脆死死的埋下了头,不再去看眼前这一幕让他心绪不住起伏的激动场面。
姜承锐默默的看着这样激动的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的皇帝,难得没有再口是心非的在他面前说上一句嘴硬话。
他垂下眼帘,默默地盯着皇帝紧紧攥住他胳膊的那只手,喉头带着几分嘶哑和颤抖地说道:您在儿子心里就和心灵支柱一样,是儿子前行的动力,即便离开了您,儿子也想要留下点东西您也知道当时的儿子除了身上的一身衣物以外,什么都不能带走,唯一能够留下来做个念想的,也不过是那枚您在给儿子行冠礼的时候,亲自送给儿子的那枚印章了那是那群畜生唯一不敢从儿子身上搜走的东西。
皇帝的眼泪再也不受控制的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他用尽全身力气地攥着姜承锐的胳膊,极力想要再说点什么,却还是没能说出口的重重拍了两下他的肩膀,然后头也不回地率先朝着大门外走去。
一行人见状急忙跟上。
唯有陆拾遗抱着已经在她怀里睡熟的珏哥儿在行到门口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她用一种十分家常十分自然的口吻,站在家里的门槛石后面,扯着嗓子叮嘱神魂颇有几分不守的姜承锐道:下山的路太滑太陡,夫君,你把公爹背下去吧!记得当心点,仔细摔着了!公爹,珏宝眼看着就要睡着了,儿媳妇就不送您了,您要记得,办完了事qíng就赶紧回家里来,我们都在家里等着您呢!
皇帝听到这话,脚下一顿,骤然回过头,随后在太监总管吴德英等人仿佛见了鬼的表qíng中,用很是认真的口吻对站在门口目送着他们一行离去的儿媳妇大声保证说等他办完事就一定回来,回到家里来。
特意给他们父子、祖孙留下说话空间的陆拾遗嘴角带着一抹愉悦至极的笑容,也一脸高兴的说着那儿媳妇就放心了之类的闲话,抱着已经歪着小脑袋在她颈窝里睡熟了的珏哥儿转身在蒋大舅和崔氏异常复杂的眼神中,步履轻盈地回自己的院子里休息去了。
由于陆拾遗的要求,姜承锐在皇帝的半推半就中,把他背了起来。
大内总管吴德英和禁卫统领齐宏不约而同的放缓了自己的脚步,默契的不去打扰那祖孙四人的jiāo谈。
走在下山的路上,皇帝用带着几分压抑地嗓音问姜承锐恨不恨他。
父皇,我也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姜承锐神qíng不变地垂着眼帘,知道什么叫手心手背都是ròu,您能够保下我,让我全身而退的带着几个儿子来这样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过自己的小日子,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对您,只有感激没有怨恨。
只有感激,没有怨恨吗?
皇帝眼眶不禁又有些酸涩。
他清了清嗓子,将注意力放在旁边牵着弟弟瑞哥儿的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旁的瑾哥儿。
那瑾哥儿呢?瑾哥儿,你恨皇祖父吗?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要在这对父子的嘴里得到一个答案。
不论他们的答案是出自真心还是出自敷衍,他都想要问上一问,郑重其事的问上一问。
以前是有点生气,因为皇祖父您说不要我们就不要我们了。瑾哥儿gān脆的说:不过现在不气了,毕竟,不来到这里落居,我们永远都碰不上这样一个好娘亲。
娘亲好!瑞哥儿有这个世上最好、最好的娘亲!瑞哥儿虽然有些听不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但是一提到陆拾遗他就忍不住眉开眼笑。
皇帝沉默片刻,瑾哥儿,那你就一点都不想念自己的亲生母亲吗?
亲生母亲?皇祖父觉得我还有必要再惦记她吗?嘴角飞快划过一丝冷笑的瑾哥儿眼睛一眨不眨地仰着依然带着几分孩童所特有的天真和纯然的小脸与皇帝对视。
皇帝看了看瑾哥儿,又看了看被他紧紧牵着手跟在旁边的瑞哥儿,嘴唇动了动,不再说话的拍了拍姜承锐的肩膀让他放自己下来,随后踩着脚踏坐上了回去的马车。
姜承锐父子三人默默的站在原地目送马车远去。
皇帝一直掀着帘子,目不转睛的看着山脚上的父子三人。
等到马车出了村,再也见不到人影了,他才神qíng很是唏嘘和恍惚地放下帘子,似自语又似疑惑的问着太监总管吴德英:瑾哥儿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正在给皇帝用美人锤轻轻捶着腿的吴德英连忙开口说道:太子殿下应该不会把那些事qíng和几位小殿哎呀
脱口就是一声太子的他连连掌嘴,直说自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犯了大忌,还请皇上责罚。
皇帝闻言却是一声长叹:何止是你,在朕的心里,他也一直是朕的太子,从没有改变过。
本来就是假作口误的吴德英听了皇帝这声堪称发自肺腑的话后,默默的垂下了眼帘,将满腔的震撼之qíng深深的、深深的,埋藏在了心底。
※
在看着马车消失的无影无踪后,姜承锐抱着瑞哥儿,和瑾哥儿一起回身,往来时路走去。
爹爹,皇祖父看上去老了很多。瑾哥儿的声音有些沉闷。
爹爹知道。姜承锐的声音也带着几分gān涩和嘶哑。
爹爹,您还打算要回去抢那把椅子吗?我觉得我们现在的日子也过得挺不错的。瑾哥儿又说,语气里充满着犹疑和不确定的味道。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瑾哥儿,姜承锐在这一点的立场上与陆拾遗的别无二致。作为我姜承锐这个倒霉废太子的孩子,除非我们又重新杀回京城得回原本就属于我们的位置,否则新帝登基的那天,就是我们全家甚至整个陆家村所有村民的死期。
瑾哥儿沉默:四叔他、他真的会会这么狠吗?
姜承锐冷笑一声:他在我身边做小伏低这么多年我都没有觉察到他的不对劲,一朝bào露出自己的真面目就直接出手把我置之于死地,这样还不算狠吗?
瑾哥儿的眼神因为姜承锐的这番话而重新转为了坚定。
他静默片刻,主动牵住了姜承锐的手,爹爹,不论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我们全家人总是会在一起的。
是的,总会在一起的。姜承锐冷凝的英俊面容上重新带上了一丝柔和的色彩。
今天娘亲和外婆可真是把我吓了一大跳,想到今天发生的事qíng,瑾哥儿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等回去后我要好好的给自己泡个澡,再喝碗压惊汤恐怕皇祖父也没想到这世上居然会有人当着他的面说那样的话吧哈哈
姜承锐闻言也有些忍俊不禁地给了瑾哥儿一个脑瓜镚,你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今天在家里也不知道是谁吓得就差没尿裤子了。
爹爹您就知道说我,瑾哥儿从鼻子里不屑地哼出一声,您别以为我人小就没看出来,要不是娘亲歪打正着的捞了咱们一把,恐怕您当时就要跪在皇祖父面前毫无形象的直接磕头请罪了!
今下午是个什么危险qíng形你又不是不知道,想到朱氏说的那一番话,姜承锐直到现在还有些控制不住的额头直冒冷汗。那时候的我何止是想要跪在你皇祖父面前请罪,只要能够保全你们,别说是请罪了,就是要我当场自裁,我也是毫无怨言的!
爹爹!姜承锐发自肺腑的话让瑾哥儿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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