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小孟出声, 打破了僵局。
“省厅自然是不希望出现那样的局面。救死扶伤, 什么时候允许我们当大夫的往后退了?不想干就脱了白大衣。别占着茅坑不拉屎。有的是人想当大夫呢。”
陈文强把脸沉下来, 对老吴说:“老吴, 你说他这话说的有道理没有?我是不是该在下届的业务院长会议上引用他的话?然后在年底的神经外科年会上再引用一次?”
老吴立即说:“小孟还年轻。老陈,你好意思坑他吗?”
“他现在是坑我呢。我要是在全院大会上这么向省院职工说, 管保能干的撂挑子,不能干的撒手看热闹。”陈文强气哼哼地白了小孟一眼。“你以为谁想当大夫,谁就能当啊。啊?得有天赋、得有几十年如一日的勤奋努力, 最后还得有点儿小运气。不然被肝癌死者这样的患者家属缠上,不死也脱层皮。”
“老陈,你别激动。”调研员老吴深知陈文强的狗脾气, 他希望陈文强激动, 盼望陈文强激动起来口不择言,才能抓住漏洞,但陈文强对着自己的助手来了, 就不好办了。无可奈何之下, 他只好先安抚陈文强的情绪。
“老吴啊,不是我激动。那麻醉意外事件的当事大夫,比小孟的年岁还小呢。你们俩这么揪着他不放,是想怎么地他啊?杀人不过头点地,他已经被派出去重新学习了,你们是不是要他从此不能再为人民服务啊?”
“陈院长, 你不要曲解我们过来调查的意图。”
“我曲解你们?那你们说说, 你们这么找院领导谈话要达到什么目的?要是我能做主的, 我就赶紧成全你们了。要是省院不能满足你们的,我也会让你们早点儿死心。你们在院办晃久了,影响省院的正常诊疗工作。”
“老陈,我们还就是为了那肝癌死者来的。家属在□□接待那儿要求公平待遇,跟那个肺癌死者儿女一样的待遇。这不,我跟小孟俩都在查肺癌死者的事儿,唉……你当我想在你们省院滞留啊。”
“老吴,你可别跟我装傻,真满足他的要求了,那才是没了公平呢。”
“可他们这么在□□那儿闹,社会影响不好啊”
“医务处已经告诉他们可以走医疗事故鉴定程序,也告诉他们上法院起诉啊。他们为什么不呢?不就是明知去做医疗事故鉴定,临床大夫没有错、他们得不到任何赔偿吗?你要是纵容他们、让这样的狡性孩子多吃奶的事情成真了,你信不信以后会有更多的人有样学样?”
“那社会影响不能不顾吧?”
“你想让我们省院怎么顾?老吴,我可提醒你啊,你这主意要有可施行的余地。不然我可找几个人去医大附院,让医大附院的死者家属照样学。哼哼,反正医大附院每年死人比省院多。”
老吴气得隔空朝陈文强挥舞两下拳头,陈文强假做害怕地往后躲,他嘴里喊着:“君子动口不动手。”
“老陈啊,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子的。你现在就是一个无赖了。”
“以前是我幼稚啊。”陈文强那引以自豪的模样,绝对不是在说自己的缺点。“老吴,你搞清楚你的立场,你在省院折腾这些天,我送你一句实话:你是在替无赖张目、在给无赖撑腰呢。”
*
老吴深呼一口气,这陈文强比以前更讨厌了。以他现在这样说话的德性,怪不得能在去年底的神经外科年会上,把附院的那些教授噎得血压升高。
思及此,他便说:“老陈,你别扯那么远,反正你得把这事儿解决了。你们省院捅娄子了,□□办把问题交给我们了,我们是必须要在规定的时间里解决的。”
陈文强站起来,拉开小会议室的门,朝院办敞开的门里喊道:“打电话给秦处长和向主任,让他俩立即到小会议室来。”
“老陈,你要做什么?”
“这事儿是医务处长的责任,这死者是奔着我们急诊科向主任来住院的。该谁的工作谁做好。当着你们的面,我把院长办公会议的结果再给他俩强调一遍,事情早落实到具体的办事人员头上了,你们看省院的这个态度可以不?够不够你们向上汇报的?”
“我们的目的是解决问题,不是向上汇报了就可以。”小孟强调。
“是,是。你和老吴都是觉悟高的同志,不然也不会派你俩下来了。真该让那些纵容老□□户不停上访的单位,来看看你俩是怎么工作的。不管上访的人有理没理,必须把事情解决了。小孟啊,你认为是怎么算解决了呢?”
“死者家属不再上访。”
陈文强不说话。这要求合理!——单是为了社会影响,也得解决这事儿。但这要求又无理到了极致。对于一家揣着明白装糊涂、非要占便宜的那几个人来说,这是无法完成的工作。
沉默了很久以后,陈文强笑着摊手说道:“死者家属再上访,我就把秦处长和向主任的手头工作停了,让他俩去死者家里坐着去。好不好?如果还不行,就通知丁家那兄妹俩,要开除他们的公职了。让丁家兄妹俩去找他们家闹去。这无非就是比一比谁更无赖、更无耻罢了。”
调研员立即被陈文强的话惊得站起来了,他用手指着陈文强说:“老陈,你这是激化矛盾吗?你小心弄出来不可收拾的局面。”
“那你给我出个主意啊,明知道那去上访的是无理取闹,你为什么要调查我们省院?难道你们行文过来,我们省院会不答复吗?”
“□□发过来的事情,我们回复处理结果。自然要调查之后才能回复。”
“省院这么多老党员,难道不值得组织相信吗?”
“如果我们不做调查,只看你们省院的报告,上访者不得指责我们官官相护嘛。”
“哈,还官官相护。你还当别人看不明白你们是护着无理取闹的上访者啊。”
“老陈,你不能这么说话。我们是奉上级指示来做调查的。”
“老吴、小孟,你们调查这么多天,现在早把事情搞清楚了,是不是?也知道事情的结症不在我们省院了,你们解决啊。空口白话儿地说什么社会影响,你们是上级领导,你们本事比我大,你们提出一个行之有效的解决办法来。老吴?小孟?你俩提啊。”
……
秦处长敲门,他和向主任在外面已经听到几句了。
陈文强很不满地回头说:“进来。”
“秦处长、向主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事情早就交给你们俩了。现在因为你们的工作做得不到位,导致省厅派人下来专门处理此事,来来来,你俩坐下,向省厅的领导同志请教下,这事情怎么才能办好。”
陈文强交代了以后就站起来说:“我得会科里看看,整个病房四十多开颅术后的,老吴,你在院办等我啊,我查完房就回来给你饯行,咱们不醉不归。”
*
陈文强赶到科里的时候,李敏已经查完术后的所有患者了,她正在检查明后天要做手术的患者、以及术前准备工作。陈文强看李敏一项项检查得很仔细,与她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自己上楼去找石主任了。
“老石,”陈文强推门进去,“老梁也在啊。”
“是啊。在。我看小李在查房,就上来跟老石聊天。你老小子好命啊。”
“你也不错啊。谢逊不把这些都担起来,你有空聊天嘛。老石,楼上没事儿吧?”
“没事儿。我刚才听小李说了复试考操作了?”
“嗯,考了蛙心插管和吻合血管。”陈文强把织毛衣带线的事儿说了一遍。
石主任就笑:“那男生被误导了。他可以把牵引线打结、然后用图针固定啊。老崔那人肯定不会就只给4个图钉的。”
陈文强回想下操作台上给的东西,忍不住哈哈大笑:“小李这小丫头,还有这样的坏心眼儿。她后来还去给那小伙子做助手,帮着人吻合血管。我们几个人都被她糊弄了。”
石主任笑了一会儿说:“也不能怪小李。这合作招生,一般是本部本专业的老带新。你老陈是外来的,老崔迫于院方的压力,不得不跟你合作。可你招的是一个女生、又不是金州医学院毕业的,他啊,我估计有考校小李的意思在,也有给小李来个下马威的意思呢。”
“那还不如说是给我下马威呢。崔教授还给我解释呢,他招收工作过的研究生,都要考实践操作。” 陈文强摇头遗憾:“昨晚他还挺支持小李这个时间段生孩子的,但遗憾小李怎么找了个军人。这时糊涂时明白的。”
梁主任就问:“老石,崔教授那人是哪一年毕业的?”
石主任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他应该有五十七、八岁了吧。我在附院的时候,跟他往来不多。听说那神经外科的大夫,都是他的徒子徒孙的。”
“近亲繁殖。”陈文强啐了一口。
石主任解释道:“那是附属医院的特点。留在本院的好学生,工作几年后再考研,基本也是考科主任的研究生。十年八年下来,可不就都是科主任的徒子徒孙了。”
“然后科主任说什么听什么,死水一滩了。”陈文强不屑这种做法。
梁主任揶揄他:“那你还想小李跟你唱对台戏不成?”
“十年八年之内,小李还未必有本事跟我唱对台戏。十年以后我就二线了,她想跟我唱对台戏,我也不搭理她。”
“那时候你是没劲儿唱戏了。”梁主任一句顶一句地气陈文强。然后收了嬉笑之色后,问他:“听说院办被那俩调研员弄得人心惶惶的?”
“我才回来,不清楚院办其他人的事儿。不过我才跟那俩调研员谈过话。那个老吴,我们在唐山地震救险时见过,因为是老乡,又同是神经外科的,那时候还挺聊得来。那个小孟啊,是工农兵大学生,医大附院考试的时候,他调去了省厅工作。我跟他们说了,晚上给他们饯行。待了这么多天了,事情也查清楚,该回去了。”
梁主任见陈文强这么说,一反那天的坚持态度,略带愧疚地说:“老陈,给你们院里添麻烦了。”
陈文强摆手说:“我要是站在院领导的角度,自然愿意四平八稳的。但是站在临床的角度,我还是赞成你去试探、去探索,不然医学没得进步,咱们的水平也没得提高。”
“谢谢你老陈,我以后会注意的。不然牵涉了太多人的精力,对省院总体来说是划不来的。”
石主任就说:“还是看上面的意思吧。第一关是医疗事故鉴定委员会、第二关是法院,这家鉴定委员会和法院都不去,就直接上访,□□办也不应该接待他们啊。”
“是啊。”梁主任也赞成这说法:“□□办是不应该接待他们啊。”
陈文强回避他俩的问题,另起了一个话题说:“老梁、老石,你们俩有没有填表啊?就是那个申请加入鉴定委员会的表?”
“添了,今天一早送去医务处了。”
“那就好。这个通过以后,我再给你们申请司法鉴定资格。”
“好啊。那麻烦你了。”
“不麻烦。以省院的名头申请,再慢今年也能下来了。这多一层保护衣怎么对咱们自己也好。”陈文强说着话看了一眼手表,然后说道:“我去楼下看看,然后得回去院办了。”
“小心点儿。”
“别什么话都说”
“好。”
陈文强到十一楼,见李敏已经把所有工作做完,正与护士小马打听讲义存盘的事儿。看到陈文强进来,小马就说:“陈院长,章主任那儿有一张写有你名字、标注了讲义的盘,很好找的。”
陈文强谢过小马,问明李敏科里无事儿后,便回去院办了。
*
小会议室里,秦处长对上调研员有些胆怯,但是向主任不怕啊。他三句话两句话地就把老吴怼哑火了。
“我就不信了,一个不想走医疗事故鉴定程序、被法院驳回起诉的上访,值得你们下来调查。所有□□办转过去的事情,你们都这么认真办了吗?别他m的欺负我们小老百姓不懂你们的勾心斗角,好不好?!”
小孟就说:“还不是你的亲戚贪心不足。”
“是,我那八竿子打不着的糊涂亲戚是想讹人,但你们不能借着这事儿没完没了啊。你们张口闭口社会影响,省厅真想解决这事儿,安排不了俩孩子的工作吗?”
老吴和小孟都被向主任的神逻辑打蒙了,“什么?省厅给你家亲戚安排工作?你想什么美事儿呢?”
“你们不是在乎社会影响吗?他们要是天天在你们省厅门前举牌子,你们是不是就给安排工作了?”
秦处长就拉向主任一把:“老向,你可别这么说,万一他们以后真去举牌子了,那……”
“那岂不是我给出的主意了,是不是?秦处长,你别在领导跟前卖好、装糊涂。咱倆去过他们家好几次了,好话说了三千六,哪回不是咬死了,就要安排工作的?”向主任嚷嚷完了,气哼哼地坐下。
秦处长含笑说:“他最近被这事儿憋屈很了。实际上我们省院也为难,这要是我们有错处吧,再费劲儿,也得安排了。可现在……唉!就怕以后都有样学样的,凡是在省院死亡的,我们都要安排工作。这事儿已经闹得全院职工都知道了,真安排工作了……”
调研员明白他的未竟之义,他们也不是为了解决这事儿而来。可俩人就这么铩羽而归,真是不甘心、又没脸。
舒院长敲敲门进来,说:“向主任,你在喊什么?院办整条走廊都是你的声音。”
实话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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