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氏在张有粮那如有实质的凌厉目光之下,怎么也提不起勇气来说谎。
再者,一时之间,她也不可能似模似样的捏造出另两户人家来应付过去。
倘若说谎,谎话必定一戳就破。
万般无奈之下,严氏只得实话实说,低声道:“是。不过……”
张有粮根本不给严氏狡辩的机会,她承认的话语刚说出口,便打断了她:“实话告诉你,沈世华听说你给他的两个女儿张罗了两门好亲事,第一反应就是他后娘八成又在作妖。
“尽管只是猜测,没有证据,可事关两个女儿的终身幸福,沈世华不敢心存侥幸,立刻求到了咱们东家那儿,请咱们东家出手相助,帮忙调查一下那两户人家的底细。
“反正咱们少东家是捕头,手下有一帮捕快,调查两户人家而已,哪怕是几百里之外的外县人家,对他来说,也一点儿都不费事,咱们东家就爽快的应了。结果,就打听出了如此骇人听闻的消息来。
“不瞒你说,听了派去外县的两个捕快打探回来的消息,咱们少东家当场就怒了,大骂钟沈氏这个毒妇,还说要将她抓起来关入大牢。
“要不是沈世华再三替钟沈氏求情,说这是家事,自家长辈为人端方,知晓此事之后,必定会公正无私的处置钟沈氏,就不劳烦官府做主了,这会儿钟沈氏应该蹲在大牢里吃牢饭了。”
张有粮所言,沈月娴越往下听,越是胆寒,听到最后,她也不装死了,挣扎着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张有粮,颤抖着嗓子问道:“你的东家……到底是谁?”
话说,沈月娴趴地上这么久,一张大脸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头脑越来越清楚,渐渐的,回过味来了——
眼前这个男人,口口声声说是押着二房的人过来讨债的,按理,他应当站在二房的对立面。
可从他拉偏架的举动来看,他分明就是站在二房那一边的,搞不好他和二房的人压根儿就是一伙儿的!
什么讨债的?他多半是二房请回来演戏的!
为何要演戏?目的其实不难猜——无非是想讹家里十两银子,顺便再借着讨债的由头,给她娘、她哥、她嫂以及她……这些二房看不顺眼的人点颜色瞧瞧。
正是想明白了这一点,沈月娴虽然无比难堪,内心深处却不是特别畏惧。
沈月娴甚至开始凝神细听张有粮的每一句话,企图从他的话语之中找到漏洞,然后一举戳破他与二房的人之间鬼把戏,将他们通统扫地出门,让他们滚蛋,彻底滚蛋!
可听着听着,沈月娴发现事情的走向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这又是捕头,又是捕快,又是大牢的,张有粮话语之中居然牵扯到了官府!
这,这也忒匪夷所思了!
“鼎丰楼的郑老爷呀!”张有粮道,“你婆家在永安街上开绸缎庄,那条街上就有一家鼎丰楼的分号,料想你应该听说过咱们东家的名头吧?”
听过,当然听过!
县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鼎丰楼的东家郑宝诚与县丞大人是郎舅关系——郑宝诚是县丞大人的亲姐夫!
说起郑家,那可是整个温阳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
论钱财,郑家绝对能够排进温阳县前五;论势力,除了几位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谁敢在温阳地界上与县丞大人的姐夫家别苗头?可以说,整个温阳,绝大多数人在郑家面前,都得客客气气的。
毫不夸张的讲,同是商户人家,林家也很富贵,可与郑家一对比,就不够看了,人家郑家能甩林家好几条街。
对了,郑家可不光有个县丞亲戚,他家还有个当捕头的少爷。
虽说捕头没有品级,只能算是吏,还谈不上官,可饶是如此,捕头也不是平头百姓能够得罪得起的。
尤其是商户人家,做生意时,不免要与捕快这些最基层的执法人员打交道,倘若得罪了捕快的头儿,这生意可就别想安安稳稳的做下去了。
所以说,惹不起惹不起,毫无疑问,郑家绝对是沈月娴惹不起的存在。
但,眼前这个粗鲁无礼的男人当真是郑家的伙计?
好,就算他是,可沈世华当真深受郑宝诚喜爱,不仅能够让郑宝诚帮他垫付医疗费,还能够说动郑宝诚帮他调查外县的两户人家?
这,这……不大可能吧?
沈世华老实木讷,平凡庸碌,哪有什么讨喜之处?就他,何德何能,能令郑宝诚另眼相看?
再者,倘若沈世华真在郑宝诚跟前那么得脸,他还跑去码头搬什么货?直接进鼎丰楼当伙计不好么?
沈月娴严重怀疑张有粮是在信口开河、乱攀关系,不禁露出狐疑之色。
“钟沈氏,你这是什么表情?怎么着,你不信我说的话,疑心我是在说谎骗你,是吧?”张有粮冷笑一声,“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是真是假,一验即知。”
说罢,张有粮转身就打开堂屋的门,一脚踩在门槛上,冲着门外大声道:“走,咱这就搭车前往鼎丰楼的总号,好让你们亲自会一会咱们东家,好让你们亲耳听一听咱们东家所言,由他来告诉你们,我所言到底是真是假!”
沈月娴原以为张有粮是个李鬼,所以她心里并不是特别畏惧张有粮,并没有太把他的话当回事儿。
可现在,张有粮居然主动提出要去找郑宝诚验明真假,这、这表现得也太自信了吧!
不对不对,这套路不对!
倘若张有粮真是骗子,他就不应该使用这种一戳就破的骗术。
难不成,张有粮不是李鬼,而是李逵?
意识到张有粮极有可能不是假货,而是真货,沈月娴不禁慌张了起来,而更令她慌张的,还在后面呢。
只听张有粮又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几个身为父母兄嫂的,一个个的都包庇钟沈氏,不愿意好好管教她。既然如此,我也就不指望你们管教了!这样好了,等证明了我所言非虚之后,我就将钟沈氏交给咱们少东家,请他把人给提溜去县衙,让官府来好好惩治惩治这个毒妇。”
说罢,张有粮抬脚就走,看似是要去取车,迫不及待的要回县城。
沈月娴慌了,这回她彻底慌了。
尽管沈月娴心中依旧存疑,无法彻底相信张有粮所说。
但,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万一呢,张有粮不是在信口开河,他确实就是郑家的伙计,且郑家的少爷确实很厌恶她的作所作为,确实有意送她去吃牢饭呢?
那么这会儿张有粮非拉着他们几个去鼎丰楼的总号,她岂不是羊入虎口、自投罗网?
不行不行,在事情彻底查清之前,决不能让张有粮将她拉去鼎丰楼!
思及至此,沈月娴前一刻还奄奄一息、半死不活的瘫在地上,下一刻就龙精虎猛、精神抖擞的一跃而起,几个箭步上前,一把扯住张有粮:“张爷,我相信你,我完完全全相信你!验明真假什么的,就不必了,真不必了,咱就别去鼎丰楼费那个事儿了啊!”
不知是沈月娴原本力气就这么大,还是情急之下力气暴涨,反正张有粮挣扎了两下,竟然没能挣脱沈月娴的“魔爪”。
“有话不能好好说么?拉拉扯扯作甚?”张有粮皱眉瞅着被沈月娴死死抱住的胳膊,训斥道,“沈月娴,你一个妇道人家,竟然拉着陌生男人不撒手!你还知不知道羞耻?还要不要脸?”
沈月娴被训得面红耳赤,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然而,都已经无地自容到这个地步了,沈月娴依旧紧紧扯住张有粮不放。
在沈月娴想来,扯住张有粮不放,这样做顶多被骂几句“不要脸”,但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张有粮就不能够拉自己去鼎丰楼了。
要是碍于面子,放过张有粮,说不定后果很严重,保不齐自己就要蹲大牢了!
沈月娴不想蹲大牢,是以她只得没脸没皮的缠住张有粮。
这世道,已婚妇人对陌生男人拉拉扯扯的,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倒霉的可不光是已婚妇人,陌生男人也极有可能会受到牵连。
虽说这儿是沈家的堂屋,里面除了张有粮这个受害者,其他都是沈家人,这等荒唐事传出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事无绝对。
沈采萱看了一眼满脸兴致盎然正在看好戏的小严氏,秀眉微蹙,略一沉吟,便踏步上前,出手将沈月娴从张有粮身上撕了下来。
沈采萱温言劝道:“张爷,既然钟沈氏死活不愿去鼎丰楼,那就如她所愿,别去了吧。”
张有粮揉了揉被抓痛的手臂,愤愤道:“鼎丰楼可以不去,但官府一定要去!哼,这种毒妇,要是不狠狠收拾一顿,她就不长记性,日后必定还会使坏!听我的,拉她去官府,让官府来好好收拾她!”
“依我看,官府就算了吧。”沈采萱道,“钟沈氏居心不良,想要借着亲事,剪除我和我二姐——这一点,毋庸置疑。可问题是,她的奸谋不是被识破了么?这样一来,她就属于犯罪未遂。依照大燕律,犯罪未遂不算犯罪,不用承担责任。就这么把她拉过去,保不齐官府都不会受理。”
“倘若是别人把她拉过去,或许官府嫌事儿小,不予受理。”张有粮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可要是换成咱们少东家,相信我,官府一定会收了她。”
“就算官府肯将她收押又如何呢?”沈采萱摇头叹息,“这只是暂时的,官府是不会严惩她的,相信很快就会把她放出来了。”
张有粮道:“的确,按照律法,不能让她去流放,更不能杀她的头,确实不能严惩她,但可以小惩大诫嘛,比方说,打她几板子,关她几天。”
“打几板子,关上几天……这种小惩,真能大诫?”沈采萱一脸不信,“不是吧?这又不伤筋又不动骨的,这点惩戒对于钟沈氏那种没脸没皮的毒妇来说,毛毛雨啦,不会起到什么作用的。算了算了,料想官府也治不了她,押送去官府什么的,唉,就别费那事儿了。”
“诶,这你就不懂啦!”张有粮解释道,“打几板子,关上几天——这种惩戒本身是没什么,可它带来的影响却很大。要知道,一个妇道人家,被拉到众目睽睽的大堂上打几板子,再被扔进肮脏不堪的大牢里关上几天,还有什么清誉可言?她身上就有了污点!
“虽说咱们燕国民风开放,妇人身上有了污点,不一定会被拉去沉塘,可死罪能免,活罪难饶,这种妇人多半会被婆家休弃。
“你想啊,钟沈氏今年都三十好几了吧,又是一副痴肥长相,这样的年纪,这样的长相,被婆家休弃之后,还能有什么出路?必定只能留在娘家,而且会一直留着,让父母兄嫂养一辈子!
“你爹的后娘不是对不住你们一房么?那就让她来养活被休弃的女儿吧!这也算是对她的一种惩罚了。
“你看,只要把钟沈氏拉去官府,不但能狠狠教训她本人,还能顺带着收拾你爹的后娘,真可谓是一举两得,多好!”
话音刚落,沈采萱便低头沉吟起来,仿佛是被张有粮说动了,正在纠结着到底要不要将沈月娴押送去官府。
第86章 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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