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从上海回到北平时, 正好赶在了除夕的前一天。围在他们住宅前的记者早已散去, 街上飘着浓浓的年味。
乐景没有回奉天的李家祖宅, 而是和李淑然两个人在北平的小院里过了一个独属于他们二人的新年。
冬天最适合吃火锅, 所以除夕夜守岁的兄妹二人面前就摆上了火锅。
他们围坐在桌前,看乳白色的锅底汩汩冒泡,碧绿色的蔬菜和鲜红色的牛羊肉沉沉浮浮, 煞是好看。
屋外传来小妮和周大儿子的嬉戏笑闹声。自从乐景送她去念了学, 王小妮越来越活泼了, 那双偶尔会显得无机制的双眼也灵动许多。
李淑然垂眸, 举着筷子期待地注视着浓香的火锅, 待到乐景说“好了”, 她便兴高采烈地夹了一大块牛肉, 吹了几口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 腮帮鼓鼓好像贪吃的松鼠。
乐景浅笑着看着她贪吃的模样。这一年来,若是变化最大的人, 那就非李淑然莫属了。
这个羞涩腼腆的小姑娘在学习中飞速成长起来, 成为了如今这般勇敢热烈, 聪慧果断, 敢爱敢恨的模样。
“淑然,你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李淑然咽下嘴里的东西,思索了几秒, 然后笑道:“希望哥哥和我都能无病无灾,年年岁岁如今日。”
乐景笑了, 却道:“我的新年愿望倒和你不同。”他望向屋外皑皑白雪,耳边是热闹的鞭炮声和孩子们的笑闹声,双眸微阖,掩住了其中的复杂,“我的愿望……是自由。”
李淑然怔怔看着对面穿着红色唐装的少年:“自由?”
“对啊,自由。”氤氲的雾气中,少年的面容模糊不清,他的声音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音色里藏着刻骨的孤独和一往无前的坚定:“我在岁月的长河里跋涉,所求的不过是自由二字。”
“自由是超脱,是自在,是流浪,是独行,是独上西楼,望断天涯路的孤寂,也是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的一往无前。”
李淑然的心脏突然嘭嘭直跳,她望着在雾气里模糊了面容的兄长说不出话来。
她虽然不太懂兄长的话,但是并不妨碍她从中感受到了一种近乎永恒的孤独意境。
就像眼前的美食,屋外的笑闹,喜庆的春节,她,连同这世间的所有一切都和眼前的少年无关。
少年有他的山海,有他的重重山影,有他的万里波涛。
如果可以,风给他,沙漠给他,天空也给他。
是无拘无束的风,会下大雨的沙漠,和铺满星辰的天空。
万物给他,让他自由。〖注①〗
李淑然沉默很久。久到火锅已经失去了温度,屋外响起了零点的鞭炮声,她才终于抬头看向看向乐景,眼睛在哭,嘴角却在笑着:“哥,祝你自由。”
屋外鞭炮声大作,万千烟花升空,在少年脸上印下斑驳的光影。少年面白如玉,剔透双眸明明暗暗,笑容与屋外烟火交相辉映,嘴唇一张一合,声音被鞭炮声碾碎在了风里。
李淑然却读出了那句无声的话。
他在说:“淑然,你要好好活着。”
炮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民国十四年正式宣告结束。
民国十五年,来了。
李淑然14岁,乐景也17岁了。来到这个时代的一年里,他经历了无数风风雨雨,一年的时间却比他以往的16年人生还要过的精彩充实。
果然生命最重要的是宽度,而不是长度。
民国十五年的春节是乐景来到这个时代过的第一个春节。相比后世,这个时代的春节更有年味。大街小巷都挂上了红灯笼,街道上游龙舞狮的队伍呼啸而过,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孩子们穿着新衣走街串巷,带着年货归去的行人脸上都挂着幸福的期待。
乐景行走在其间,有种自己误入老照片的淡淡的荒谬和违和。
直到现在,他还是没能适应这个时代。午夜梦醒时,时常会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如是日子便这样有条不紊的缓缓过去了。
在开了天窗将近一个月后,《王朝崛起》终于恢复了连载,故事的情节已经进展到徐望穆揭竿而起,号召天下义军共同抵抗外国侵略者。
已经有一些聪明的读者猜到了什么,这些日子乐景收到了不少询问徐望穆会不会称帝的读者来信。
报纸上也出现了相关想法的书评。
赤焰便在报纸上发文道:“《项羽本纪》有云:秦始皇帝游会稽,渡浙江,梁与籍俱观。籍曰:“彼可取而代也。”今大华皇帝糊涂昏庸,未及始皇帝一分雄才大略,徐望穆何不妨效仿项羽,取而代之?”
这篇文章一石激起千成浪。
一时间“称帝派”“忠臣派”“枭雄派”三派人马在报纸闹的不可开交。
乐景没管报纸上的风风雨雨,只是按班就部地按照大纲写文。
他的麦田的新笔名虽然被捅了出来,
但是当局诡异地对此保持了沉默,也没提什么封杀的事情。大概是因为《流浪奇遇》并没有触及到什么敏感问题。所以《文学报》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继续刊登《流浪奇遇》的连载。
《流浪奇遇》这篇被他定义为儿童文学的作品,终究成为了一部成人的童话。傅柯茂后来给林钟七写过一封信,问林钟七为何会在《王朝崛起》的前言里提到自己。乐景思索几秒,便恶趣味地给他回信道:“I am watching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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