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女子如此卦象,当然很好,但放在一位太子身上,这卦象只有一种解释,就是清皖必定终身受人所限,逃脱不得,为掌上一玩物罢了。
——一语成谶。
清皖七岁那年,四皇子举荐一能人,那位名叫师夷清的道士擅长炼丹冶道,治好了皇后多年的顽疾,很快得到了帝后的赏识,加封国师,位极人臣。
然而半年之内,帝后相继暴毙。
四皇子在师夷清的扶持下继承大统,位登九五,从此江山易主。
陈可真迫于各方压力,上书乞骸骨,同年元月,辞官回乡,自此长住江川,隐世不出。
临行之前,他把清皖叫到跟前,告诫他:“有一种方法能让你活下去,但是可能受些折辱,你可愿意?”
清皖早慧,他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夸他的朝臣开始各种辱骂他,喜爱他的宫女姐姐开始克扣他的食物和炭火,在他半夜被冻醒哭着要加一床被子的时候,面善的小太监掐着他的脸,踹他的膝盖:“你这种倒霉的主子活该冻死了。”,但他相信,陈先生不会害他的。
陈可真给了他一盒胭脂。
那是上好的鲜花绞汁,辅以朱砂染制,清皖在母后的妆台看见过,和远山黛螺子黛放在一起,当时他想要玩,被母亲笑着推开,皇后摸着他的脸,半跪着替他理好衣衫,柔声道:“我的皖皖是要位登九五的,你要去学《通鉴节要》和《尚书》,将来拿天下当棋盘玩儿,不要玩这些脂粉气的东西。”
于是清皖就一步三回头的,和陈先生读书去了。
所以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他对朱砂过敏。
当天四皇子……哦不,应该叫陛下了。陛下摆宴崇明宫,清皖顶着艳红色的胭脂入场,笑嘻嘻的往陛**边蹭,和他撒娇:“四哥四哥,你看我这个好不好看?母后原来不让我碰的,可是好好看。”
皇帝眉间的诧异一闪而过,随即笑道:“皖皖喜欢吗?”
清皖痒的恨不得把脸挠破,大片的疹子蛰伏在厚重的脂粉下。但他表面上一派天真,笑的眼睛都没了,重重点头:“嗯,皖皖好喜欢!”
皇帝慈爱的揉揉他脑袋,说:“那你改个名字,不要叫清皖了,叫清婉,这名字更衬你的胭脂,好不好?”
这话像是戳中了什么东西,清皖无端想起了同父母一起吃饭的时候,问起名字的来历,母亲也是这样,慈爱的揉着他的头:“这个呀,是你父皇差人跑遍名山大川,替你求回来的名字。是有高人加持,可以保佑我的皖皖平平安安,一直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名字呀。”
被宠大的小皇子从来不知道,泪意能来的那么凶猛。
只不过原来他撒泼,父皇恨不得把他抱到朝上哄,母后会拧父皇的耳朵,质问谁欺负我家皖皖了,宫女太监捧着九连环糖葫芦,变着法子逗他。
但这次他哭,再也不会有人来哄他了。
于是他笑:“好啊,谢谢四哥哥。”
经过这个晚上,天下人都知道了,前太子清皖是个不堪造就没心没肺的废物,父皇母后刚刚去世,他却只知醉心脂粉玩乐,这种人对帝位再无威胁。于是皇帝乐得陪他唱戏,赢一出仁善的美名
自此,清婉彻底成了皇帝扮演兄友弟恭的道具,成了帝国的一颗,向天下人显示仁孝的掌上明珠。
四皇子登基之后,那位师夷清国师越发神龙见首不见尾,几年才回来一次。清皖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十四岁的生日上。
为了向天下彰显陛下对幼弟的宽厚,清皖的生日宴一向大办特办,花车载着他从神武门游到南华门,清婉当天带了一整套黄金面首,珍珠宫翠,富丽堂皇,胭脂眉笔将他的脸勾画的异常成熟。他百无聊赖的靠在车架上,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的百姓,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
“这是那个公主?长的好漂亮。”
“公主个屁,那个前太子清婉,那个国丧没过就涂脂抹粉的废物。”
“呸呸呸,不要脸的玩意儿,大好男儿非要做这等扮相。”
“还好当今圣上登基,天下要是落到他手里,还不知道这么糟蹋呢!”
侍卫拔了剑,问:“主子,我砍了他?”
清婉连姿势都没变一下,懒散道:“随他去讲。”
他心想:“本来就是如此,还不许别人说吗?”
说来也奇怪,他如今浓妆艳抹,却并不觉着脸痒了,也不知道是皮肤在日复一日的磋磨中早已经习惯了,还是脸皮厚到了百毒不侵的地步,甚至于胭脂已经成了他的第二层脸皮,不涂便难受,好像摸上了这些脂粉,他才是一个完整的人似的。
车架走到南华门附近的时候,他远远看见上头站了一个人。
皇子出游,百姓避让,这车架是要从南华门底下过的,所以南华门上今天不能站人,不然就是把皇家踩在脚下。但这个人抱着个小孩子,穿着普通的衣物,远远的眺望着街市,丝毫没有要走开的意思。
于是清婉伸手点了点:“这是谁?”
侍者上前,恭敬道:“这是国师大人,昨儿才回来。”
清婉一愣,几乎压不住滔天的恨意。
这个时候,师夷清底低头,施施然的看了他一眼,眉眼含笑,却无端让人汗毛倒竖。清婉明明裹在层层华服之下,却仿佛赤身裸体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那一眼压迫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毫不怀疑,这个国师已经洞晓了他所有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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