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临对这些鬼兵毫无感情,千万年来,这世间的死人多了去了,他不懂为何哥哥要带他来看。
那天夜里,叶危照旧在钻研兵书、地图,哀乐不形于色。但晏临感觉得到哥哥很难过,他对那些人没感情,不代表哥哥没有。
晏临做了一碗热汤面,煎了一只金黄的荷包蛋,深冬里,冒着热腾腾的白气。叶危一碗下肚,五脏六腑连着一颗心都暖的要融化了。
“哥哥,抱抱。”
叶危坐在案几前,感觉晏临站在他身后,俯下身,双手搂着他的肩,毛绒脑袋又咚进他的颈窝里,像回了窝的雪兔子一样,蹭蹭。
寒冷的冬夜,叶危周身陷进一片温暖。他伸手摸了摸晏临:
“知道我今天为何带你去吗?”
晏临抱着他,摇摇头。
叶危叹了一口气:“晏临,你记住。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有很多,但我只有对你,是最特殊的那一种。别人死了,我会很难过很难过,但如果你死了,我也会死的。”
晏临一瞬间抬起头,错愕着,他没有想到,会在这样不经意间的冬夜到这么重的承诺。叶危把眼睛移开,不看晏临,欲盖弥彰地去看兵书,手指还煞有其事地翻一页,嘴上轻飘飘地又飘出一句千斤石:
“别看你哥这样,我可是会殉情的那种人。”
“……哥哥!”
晏临生怕他一语成谶,赶紧捂住他的嘴:“你…你别说了。”
叶危嘴唇一触,轻轻吻了一下晏临的手心,晏临瞬间像被烫到,咻地缩回手,看得叶危一笑,道:
“所以你要多珍重自己,少出去乱跑,待在安全的地方。”
手心里还有唇上湿润温暖的触感,晏临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一下子害羞了,绯红晕上脸颊,点着头:“好,哥哥,我…我不出门乱跑。”
叶危不仅怕晏临受伤,更怕他出去,看见自己受点小伤,又控制不住心绪,神力暴涨,或者,像黑风城那时一样,天道又来从中作梗,诱逼晏临暴涨神力,待在军帐里两耳不闻窗外事,最安全。
但终究治标不治本。
叶危心里比谁都清楚,晏临作为天道石,化天道是它们注定的命运,千万年来从无例外。要么被亲近之人狠狠伤害,钉下三枚天钉。要么历经蹉跎坎坷,终于彻底失望,自己放下因果;要么不断增涨神力,涨到最后一重创世界,被打碎人身,归为天道。
不出门、待家里、放平心绪什么的,全都只能图得一时,图不了长长久久。
但叶危自知野心蓬勃,他就想图一辈子,想搏一个千万年来唯一的例外。
寒冬雪夜,晏临缩在被窝里睡着了,叶危看完兵书,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钻进来,被窝里暖乎乎的,是心爱之人的体温。
昏黄的灯光下,他静静地看着枕边人,晏临垂着漆黑的羽睫,睫毛末端沾着一点灯的暖黄,恬淡安静的,睡在他身边,与他共枕眠,与他共呼吸。
这样的一个人儿,有一天可能会离他而去,变成无处可寻的虚无。
叶危没有立刻躺下,他轻手轻脚地坐在晏临身旁,睁着眼,看了好久,忽然伸出指尖,在空中画出一道血符。
——叶家有一道祖传禁术,名曰契言灵。
一生只能用三次,规定三条契言约束自身,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遇,绝不会背弃。
晏临若终有一日要化天道,恰好也是三条路:伤害、失望、最高神力。
叶家祖传咒法在心尖流转,叶危定下了他相伴终生的契言:第一,无论发生什么事,绝不伤害晏临。第二,除了晏临以外,绝不会再喜欢别人。第三……
叶危阖上眼,心想,天道石化天道后,可以拟定一条新的世间法则,如果晏临真的有那么一天不得不去做天道,他这傻弟弟一定会立一条跟他有关的法则,什么保佑我哥一生幸福平安之类的傻话。而这条法则将会凌驾于顶,三千世界、万古时空,所有的一切都要为这条新立的法则开道。
如此,那便反其道而行之。
叶危在心中默念出最后一条契言灵:
如果有一天发现晏临不在了,立刻,自杀。
会不会真的有用,叶危不知道,反正最坏不过是失败,他们一起死。
叶危俯下身,轻轻吻了一下晏临安睡的侧颜,钻进暖好的被窝里,呼地一口吹灭灯,闭上眼睛睡去。
军帐外白雪飘舞,这个平凡的冬夜,用尽了他一生三次的契言灵。
今生。
一重天,神宫内,叶危醒来睁开眼。
入目具是陌生之处,他不明白这是哪儿,自己为何在这儿。
天道石化天道后,所有存在都会被消泯,叶危这一生,从来也没遇到过叫晏临的人,刻在灵魂上的咒法立刻察觉到,晏临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
契言灵瞬间生效。
叶危坐起来,双眼混沌,神志不清,契言灵控制了他,让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自杀。
他站起身,搜寻四周,没有一点利器,他走出去,这神宫大殿空空荡荡,叶危看见不远处有一片波光,是瑶池。
水似乎很深。
叶危想也没想,立刻跳下去,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口鼻。
等了好一会,却等不来窒息,这水不知有何法力,很快又将他浮起,轻柔地将他的头托出水面,供他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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