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媛闻言,不知是想着了什么东西。惹她发笑,柳建明这边挑一下眉,那边这一下子便轻轻快快地应了。
脚边恰好谁丢着一盒喝过的金属易拉罐。左左右右瘪了大半,柳建明抬脚,往墙上没轻没重地踢了过去。
砰一声,电话里申媛也听到了。不防易拉罐里残留了几滴,踢出去的刹那,“滋”地液态四冒。
申媛在那边问:“什么声音?”
柳建明若无其事地往外边走,“一只野猫。”
“你在哪里?”
“我在你楼下。”
申媛笑了,“酒店里有野猫?敢问它是不是着火了,浑身在冒烟,会发出咻的声音?”
一连两串问号逼仄而来,柳建明停了步子。忽然是想到了,手插在兜里歪了歪肩膀。上上下下打量过这一带玻璃罩种似的酒店顶楼餐厅。
心想不对。说:“你昨天怎么跟我说的,申媛。你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跟我保证,陆铭不是带你见家长。今天忽然变卦?”
他声音骤响,拔了不止一个度。幸好附近人少,他不乘电梯上去,净往渺无人烟的楼梯空道走。
申媛一停,低低柔柔地笑着解释:“我们的确不是来见家长。其实陆铭是想要我帮他假装女朋友,我觉得ok,所以过来。”
柳建明有点嘲笑:“你肯假当他的女朋友,却不跟我说。”
说到这儿,柳建明自己都觉那声调怪悠悠的。有一股子酸的慌,仿佛是从泡菜罐子里飘荡而出,散发在呼吸与吐息之中的酸味。
他心下侥幸,双方隔着一条摸不着触不到的电话线。由此保留了他的一点颜面,至少申媛闻不到这股子丢人现眼的醋劲。
“你昨天没有问我,”申媛抓着他说话的空当,自然说:“我觉得没必要说太多,就不说。”
柳建明提高嗓门,又说:“我不问你就不能说吗,我俩什么关系啊,申媛。”
申媛闻言眉毛一挑,如数返还:“我俩什么关系,建明?”
这一句似乎无意之中冒出嘴边的建明,将听电话,处于情绪介值边缘的柳建明一把子拉回了黄线之内。安全灯亮起,象征警告的红灯于此同时骤熄。
压在了嘴边,极尽毕生所学所能,想要嘲讽她的挑刺的话就此生生憋了回去。气流转回了理智的鼻腔,他硬绑绑地说:
“是没什么关系。”姑且忽略不值一提的亲昵,“你不如直接说,只是想骗我、玩我、弄我于股掌之上看我被耍得团团转。”
这番话几乎毫无堵塞,从嘴唇一张一翕之间,像是不必特意去背便烂熟于心的腹稿。骨碌碌地一路冒出嘴边,仍泛着酸泡,畅通无阻地一下子吐出了口。
柳建明声音里都透着隐隐几丝的诧异,想自己原来如此清楚,又如此嘴上逞强,心中在意。
他稍稍放慢了呼吸。让吐息重归于正常节奏水准,至少于可控之间。在自己拾阶而上之际,心肺的呼吸量达到寻常范围。
这会儿,手机那边的申媛轻轻地笑起来:“好聪明,建明。你怎么知道我是想这么做的?”
柳建明扯了一个嘴角:“傻子都看得出。”
从一开始初次相逢,她的冷淡与无衷。到中期她看见钱时候两眼放光的美妙。叫他建明,玩弄他的锁骨,慢悠悠陪他在各处戏耍身体接触、若即若离的游戏。
这女人,柳建明说:“除了我,没哪个男人有这么的耐心陪你玩这种乱七八糟的游戏。”
他似乎忘了,一开始是谁先提出荒诞无稽,跟陆铭斗殴不成气急败坏的美人计。
申媛也不拆穿他,十足地卖他一个男人给台阶便上的情面。只是在陆铭走来的那一刻,她换个手机,搁在耳朵边暗暗地说:
“你放心,我向来还算守约。”
对面的柳建明低哼在心,心头一颗石头,沉重地像窑子一样暗无天日地压着,如何放下心来。
“至少的确是守了建明你说的,在你在场的时候,我才跟陆铭见面的约啊。”
跟头陆铭轻轻递过来菜单,申媛抵着右脸颊,接了过歪一歪肩。边看边道:
“建明你还记得昨天你答应我的事情吗?”
“没忘。”这回轮到柳建明声音里吃枪子,“你放心。”
这三个“你放心”的字眼,个个蹦出牙缝,咬得格外清晰使劲。
柳建明箭步如飞上了两楼,很快意识到,自己这么徒步走上二十楼高的楼层纯属赌气。他自己都知道,较的什么劲,这又是跟谁赌的这一通气。
在他折身朝电梯方向走时,申媛说:“待会儿见。拜拜,建明。”
“等等。”柳建明等不及按下电梯,一手撑着按键数边,平滑光整的大理石玉面台。
“什么?”
幸好申媛听见,柳建明暗吐一口气,稍稍侧过脸。抬了手将上楼的键数按下。此刻,他视线中的楼层上升数适逢刚到第十层。
“在我到之前,你别跟陆铭喝酒。”柳建明提醒她,声音略低:“你没有忘记那天月亮特别圆的晚上的事的话。自己别喝酒。”
末了,又操碎了心一般,千叮咛万嘱咐仍然恨不放心,在结尾语了句:
“不用去拦陆铭喝不喝酒。他的事,你最好别管。总之,晚上有我在。我送你回家。”
申媛失笑,“现在才几点,你就想到了晚上的事?”
柳建明佯装撩起了手腕上西装风衣外套内衬的毛衣衬衫,去瞧了两眼手表。
晚上七点多一刻,平常吃饭时间同这个点是相差甚远。对于大型又或者浪漫的二人聚会来讲,一切不过初始。
说来说去,柳建明心里暗藏着名为“不可信任”的沉重石头。直白来讲,他单纯纯粹便是信不过陆铭的人品。
更换言说,就算陆铭的确只是个年轻冲动、而心肠不坏之人。在申媛跟头,柳建明都会拿自己当一次人人唾弃的男绿茶,净数陆铭之糟糕事情。
这么想着,柳建明声音又缓了些。温声对那头正在听的申媛说:
“我知道你想我做什么。”
“哦?”申媛微微挺直背脊,笔从酒品的地方一划而过。不带任何记号。她说:
“那你说说看。”
到了这般的关键时刻,柳建明却卖关子,仿佛是回她先前那一嘴。恢复了素日来的淡定。
他侧头一瞧,只见酒店长廊尽头那抹方棱窗外头,月光将事事都尽在眼底。有些地方恍若白昼,缺少光线的地方则天昏地暗。呈了月光而又不屑于关照之状。
他一顿,才说:“等着看吧。”
眼前的电梯在柳建明说这句话的当口,传过厚重的电梯壁,似乎也传来了“叮”的一声嗡响。柳建明抬头,挂了电话收进口袋里。
只见电梯数字再次幽缓地从顶楼降下。速度可喜,一路纵驰飞奔千尺。
再次“叮”的一响之际,柳建明跨入电梯。
陆欣在顶楼要求主持会场的主持人准备之后庆寿的台词。她交代了小提琴手与现场钢琴手后,往后一靠,毫不客气、冷冷地瞥向了陆铭的位置。
陆铭穿的一身正轨,头发打了摩丝,精油似乎发亮,颅顶之上头发根根顽固倔强。跟他的人一个品性,全往后梳。
仍是黑皮一个,仍在穷乡僻壤里,与那边吃不起饭的农民绝配。
“陆欣。”她身边有人唤。听见声音,陆欣朝向来人看去。
穿着西装的柳建明一本正经地向他走来。大风衣被他脱了下,似乎是他搁放在一楼大厅会场里,乘电梯上来之际顺手拿来。这会儿,他头发抓过,几分湿发之气,妥帖地支在额前撑起他年轻而又不失稳重的发型。
陆欣淡淡地应了一声。这男人的确好看,跟他的父亲一样,拥有一副众生颠倒的皮囊与风流的气质。但不是陆欣的菜。或该说,对陆欣而言,至今为止仍没有一个男人能担得起入她法眼里的才貌双全。
眼前的柳建明于陆欣而言,也只是个贵气一点、气质好些的富家子弟。
陆欣看了眼柳建明,说:“爸爸那边的意思你不要误会。我暂时还没有结婚的打算。”
柳建明不以为杵,耸耸肩说:“果然。”
“遗憾了?”
陆欣故意一声,从鼻子里泄露出了长长的、不屑而极平淡的嗤鼻之意。
这类男人,不正是天下女人必须全爱我的典范么。
柳建明漫无目的地看着申媛那一桌子,对陆欣的轻慢不以为然。
他声音里透着几丝被风吹淡、飘飘若逝的模棱两可。说:
“并非。你那弟弟刚接手了红场是吗?”
两个都是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出入不差三岁,又接受过几乎相同的高等教育。不存在代沟与任何学识差异之说。
这会子柳建明单枪直入,这般直白,饶是陆欣也不由得愣了一回:
“什么。”
轻轻的,不像是不知晓,更似是反问。柳建明顺她的话术。言语简单:
“我听说是陆叔叔给的,将来有划分之意。你心里头难道不堵?这么一个体育生出家的,半点没见识经历,甚至连市场经济都没怎么学过的人。比你还早一步得到了红场。”
陆欣眯起了眼,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有话直说,柳建明。不必弯弯绕绕的。”
言下之意。
点到即止,这道理柳建明岂会不知。对方越是被激怒,柳建明便越心安理得,闲散自如。眼下一派似乎坐拥百万大军运筹帷幄之姿。
难怪,他会在向来不在他面前被激怒的申媛织成的冷热迷香阵里,摔了大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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