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沉默地在他身边坐下。穆朝阳盯着窗外的海面发呆，暮迟就看着他发呆，就这么一直沉默着，谁都没有开口。
    “你看见了吧。”穆朝阳依旧盯着窗外，没有转头看他。
    暮迟犹豫了几秒：“嗯。”
    穆朝阳没有再说话，还是盯着窗外，没有回头看过他一眼。
    “我十八岁的时候，也像暮医生这么干净明亮。”沉默了好久，穆朝阳突然开口，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
    穆朝阳继续道：“我十八岁上大学，交了很多朋友，家庭和睦，喜欢上了一个对我很好的学长。他很温柔，对我特别好。学长是我学生会的上司，凭着他对我的照顾，大二我有资格参加部长竞选。”他说到这儿忽然停了。暮迟也没有追问，只是默默地听着，静静等着。
    “后来……”穆朝阳继续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是同性恋的事情突然在学校里传开了。老师和同学们对我的态度都变了。”
    穆朝阳屈膝环臂抱着膝盖，把头埋在了胳膊里：“竞选前几天，几个朋友组织了部门的最后一次聚餐。可他们带我去的却是同性恋酒吧。他们在我酒里下了药，把我和好多男人关在卫生间里。我害怕，可是不管我怎么敲门，都没有人来救我……一个人也没有。”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低的像是跟海风融为了一体。
    “那天……我是爬出来的。”穆朝阳低声道：“他们全都走了，没有一个人留下等我。”
    暮迟曾经想过，到底是什么，让那样一个少年变成现在这副颓败的样子。他想过很多理由，也知道有多痛苦。可当他听到穆朝阳亲口说出来的时候，心里是前所未有的疼，一片一片被撕成碎片的疼。
    “从那以后，所有的事情都变了。”穆朝阳始终埋着头，不肯抬头看暮迟一眼。
    “我没能参加竞选，所有人对我避之不及，就连对我最好的学长也开始远离我。后来，我遇到了林义，一个打架斗殴、无恶不作的混混。他帮我报了仇，替我教训那些背后议论我的人。后来他说要跟我在一起，我就跟他在一起了。从此以后，我就变成了他们眼里的坏学生。”穆朝阳说到这儿，声音开始有些颤抖。
    “我本以为我跟他们是一类人。可后来，经常被他们欺负的那个女孩子自杀了，那个女孩的男朋友也被他们打死了。我很害怕。她被欺负的时候，她男朋友被打的时候，我就在旁边，没有阻止，也没有救他们。”穆朝阳顿了顿：“我害怕的每晚都睡不着觉。我受不了了，我要跟他分手，可是他不同意，他威胁我，如果我再胡闹就去找我父母。后来他真的去找了我的父母，还威胁他们。我爸身体不好，受了刺激，病发去世。”
    他突然带着哭腔的苦笑一声：“我妈把我逐出家门，跟我断绝了关系，带着弟弟走了。把我一个人留在了那里。”
    他压抑着，低声抽泣了几声，压着嗓子：“我恨林义。我搜集了他所有作恶行凶的证据，把他送进了监狱。可他竟然找人轮|奸我，还拍了视频威胁我，让我把他保出去。”他忽然哭着笑了一声：“他做梦。”
    暮迟把人抱在怀里，紧紧抱着，生怕他支撑不住就散了。穆朝阳依旧埋着头，靠着他的胸膛，哭得很大声。
    他不是爱哭的人，这么多年，就算是被母亲逐出家门的时候，他都没有哭过。可现在，他很难受，难受的快要喘不过气了。他需要发泄。
    暮迟抱着他，一声不吭的听着他哭，几滴眼泪却无声地跟着一块落了下来。
    穆朝阳足足哭了一个小时，嗓子都哭哑了。
    “这些我都经历过了，扛得住第一次，也能抗住第二次。”穆朝阳沙哑着嗓子，突然开口：“可是，很久没有人，像你这样，愿意站在我身边了。你身边很干净、很温暖。我不想失去这些。所以我害怕，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些，我害怕……我怕你也不要我了。”
    “不会的，我不会的。”暮迟轻声道。
    “你应该不知道吧，那种众叛亲离的感觉。所有人都不要我了。”穆朝阳道：“我不怕别人骂我，我怕我在乎的人，跟他们一样。”
    暮迟抱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心里有好多话想说，可是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走吧。”穆朝阳轻声道：“趁现在，我还能受得了，你走吧。”
    “我为什么要走？”暮迟反驳道：“从始至终，都不是你的错。况且，你是不是忘了我说过的话。我说过，我喜欢你，我想跟你过一辈子。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无论身前身后。”
    穆朝阳身体微微一颤，没有说话。
    暮迟松开他，把他的脑袋从胳膊里抬起来，捧着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
    “你怕我会嫌弃你，怕我会跟他们一样讨厌你，对吗？”
    穆朝阳垂眸没有回答。
    暮迟浅浅一笑：“你把我想得太过美好，把自己想得太过不堪。我跟你一样，我们都是普通人，同等的普通人。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们以相守为目的在一起，无关从前，无关将来。只要我们现在是在一起的，过往将来，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是现在的你。”
    穆朝阳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这会儿又不听话地跑了出来。
    “这次不走，以后可就没机会了。”穆朝阳道：“我不是圣母，我已经折腾不起了。如果以后你不要我了，你离开的那天，将会是我的死期。而我，会带你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