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总是在回避数字,我发现了,我说:“一开始就来了加勒吗?”
男人说:“和你一样,去不起加勒比海,就来了这里。”
我哈哈笑,举起酒杯,做了个敬酒的动作,高声说:“我们也太多一样了,你有养父母,我也有过养父母,有过不少,你不爱数数,我也不喜欢掐着数字过日子,你的头发很黑,我的头发也很黑。”
男人连连点头,连声应和:“说得对,说得对。”
我挑眉毛,他还是垂着手坐着,我只好自己喝,咋咋舌头,抿抿嘴巴。我说:”我是单身。“
男人的笑容深了,说:“我也是单身。“
我们互相看着,我不由问:“我老了……我会变成你这样吗?”
等我老了,老到他这个岁数,我会在东南亚一个岛国的一个小镇上请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喝酒,听他讲他的故事,借机讲我自己的故事,怀念我爱过的人,怀念我曾经拥有的一切,我失去的一切吗?
我还会记得s吗?
“你是说单身还是说我的西装?”
我没被他戏谑的态度逗笑,我说:“你还记得你爱过的人吗?”
“你都怎么记得他?很模糊还是很具体,还是一开始很模糊,越想越具体,他……真的是你记忆中那样的吗?一个人可以把爱和欲望完全分开来吗?真有这样的人吗?这合理吗?”我笑笑,“s不爱我,我只是在给自己找借口,找我们没有在一起的借口。应该是这样的。”我看男人,“你说回忆都是进行的,我现在回忆了一下,我觉得就是这样。”
如果小宝遇到暴雨,s应该也会给他送伞,如果蜀雪生病,需要陪护,他应该也会整夜……
不,蜀雪住过一次院,摔断腿,住了好久,我和s每次都是一起去看他,我们坐一会儿,和蜀雪说会儿话就走了。
我捂住半边脸,手撑在桌上。男人不说话了,他轻轻哼起了歌。我没听过的歌。
我问他:“这是什么歌?”
他说:“刘文正的,以前很多人点这首歌让我唱。”
“《闪亮的日子》。”
男人说:“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一切都像在昨天。”
我说:“这句是歌词吗?”
男人摇头。我夹着烟,夹烟的手指靠在嘴边,我说:“昨天,昨天我在……”
我的烟烧完了,我重新点了一根,吸了一口,才继续。
我说:“昨天?昨天我刚到加勒,昨天晚上刚到的,”我回头看了看钟,七点四十,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也是差不多这个时间吧。”
“你住哪家旅馆?”男人问。
我指了指窗外,靠在椅子上说:“昨天的这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要住哪里,就到处乱晃,走到博物馆,海事博物馆门口的时候一个阿姨问我,小伙子,是不是要找地方住。她问我,从哪里来的。“我抓了抓肩膀:“因为我背了一个登山包嘛,看上去就很游客,她直接和我说的普通话,有点北方口音,我就跟着她走了。”
男人说:“还是要有点戒备心比较好。”
带着点关怀的意味。我附和地点头:“我知道,但是想想我也没什么好失去的,我一没钱,二还是没钱,三……就是没钱,”我掰着手指,掰到中指,顺势摸摸自己的肚子,“最多被人割了肾去卖。”
我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随口说:“最多我不明不白死在斯里兰卡。”
男人没搭腔,我用眼角的余光扫了眼过去,男人眼神里的关怀早就淡了,他的目光变得敏锐,我抖索肩膀,放下二郎腿,靠在桌边,举杯喝酒,咋咋舌头,抿抿嘴唇。
男人问我:“为什么来这里?”
我说:“我说过了吧,因为……”
我的手指沾上了几滴酒杯上的水珠,我在桌上蹭了蹭,低着头,声音也变得低低的,我自己都快听不到了,我清了清喉咙,才要继续说下去,男人打断了我:“你知道这里前不久才闹过爆炸事件吧,死了很多人,很多国家都发布了旅游警告,警告民众不要来这里旅游。”
我说:“我知道啊,但是这个地方在我的遗愿清单上啊。“我叠起了胳膊,看男人,“你知道这个东西的吧,就是死之前想做的事,列一个单子出来。”
“你这么年轻就整天把死挂在嘴边?”男人温和地说着话,不像挑衅,也不像调侃,他有点认真,但又不会显得过于执着。他是我遇到的第一个能这样从容地谈起死亡的人。或许因为他死过一次。死对他来说不是什么灭顶的灾难,也不是一个迷,他在里头摸索过,不知怎么,我想到了s的二哥的人和狗的实验,真的人和真的狗之间因为每天的一碗水建立起来一种良好的关系,男人和死之间好像也因为小时候的一次弥留,建立起了一种“良好的“关系,他们是平等的,他们像两个乘客,坐在月台一同等一班火车。
我问男人:“死过一次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男人依旧温和,依旧平静,他说:“一种,你不知道你已经死过一次的体验,要到很久之后,我是到了很久之后,在高雄的夜市,我在吃一碗红豆冰的时候……”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着,他停住,眼角微微眯缝起来。他陷入回忆,他潜入了回忆中,那回忆似乎埋藏得很深,所以他必须眯起眼睛,不然他的眼睛一瞬间会被汹涌的回忆扑得很潮。
男人一向平稳的声线些微颤抖着,说着:“到了那个时候我突然发现,我好像从那个时候起,那个我醒来,爸爸妈妈都没有醒来的下午,我一直没能活过来。”
爱神眨眨眼_分节阅读_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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