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刺史狼狈抹了一把眼角,不愿意叫眼泪流下来。
在今日柳成的事爆出来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好官。
知子莫若父,韩老爷有一句说得对,他科举名列三甲,又有家族扶持,入仕以来,一切都太顺了。以至于他不懂看人脸色,也不屑跟同僚结交,端着韩家的清廉家风自以为高人一等。
曾经他还跟韩夫人还举案齐眉时,他就因为自己的恃才傲物在朝堂上吃过亏。韩夫人委婉的提点过他,只是那时候他听不见去这些话,觉得韩夫人表面清高罢了,骨子里也是个虚伪的人。
这样的事情次数多了,慢慢的他找不到跟韩夫人交心的感觉。
他知道把朝堂上事说与韩夫人听了,韩夫人不会赞同他的做法,反而会引经据典的说他不对。他讨厌这样的韩夫人。
恰好那时候纳了柳氏,柳氏小门小户出生,大字不识一个,压根不懂孔孟之道。对于他说的在朝堂上的烦心事,只要是别人跟他政见不合,柳氏绝对是站在他这边的,一溜儿好听话把他捧得服服帖帖,顺带踩跟他政见不合的人几脚。
一开始韩刺史也知道这样的话听听就好,不能当真。但是慢慢的,他喜欢上是被柳氏拍马屁的感觉。好像在她跟前,自己当真是学富五车的大儒一般。
他愈发疏远韩夫人,与其说是他厌恶韩夫人,不如说是他怕韩夫人发现他没有表面上那般好。
这大抵便是明知自己配不上美玉,就只能自欺欺人美玉不过一块顽石,没什么好珍惜的。
韩夫人看似温柔,但骨子里倔强得不行。
他一直晾着韩夫人,想等她低头。可那温柔如水的女子,从不曾放下她骨子里的高傲。
最终他跟韩夫人走到这一步,是韩刺史自己也没想到的。
写下和离书的时候,他不懂自己心底那突然被针扎一般的感觉是为何。他不是个刻薄的人,至少在外人面前他一直都是儒雅有礼的,但是那一刻他说出的话当真是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尖酸。
他是想挽留什么的,但他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韩夫人当天收拾东西离开之后,他就觉得心底空落落的。
明明这么多年他也没怎么关注她,韩夫人也极少出现在他视线里。可那个人走了,他还是觉得整个世界仿佛都空了。
他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他知道柳氏活不了,好歹是跟自己同床共枕这么多年的女人,还为他生下了儿子。他想仁至义尽,在她还活着时对她好一些吧,毕竟他兄长做的那些事,她当真不知。
每次去看柳氏,柳氏都哭着说让他救她。他不应,后来柳氏说想在死前看看儿子。
他猜测或许柳氏是想用儿子向他求情,或许是真想在死前再见儿子一面。
所以他修书一封让老二回来,却不想因为那一场病,闹出了这样一大波事。
韩刺史攥紧了被衾,力道大得五指指节泛白。
有生之年,他还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一日,每呼吸一口气,心脏的地方都在隐隐作痛。
那痛像是会蔓延一般,顺着血液窜进四肢百骸,头也昏昏沉沉,炸裂一般痛了起来。
韩刺史踉跄着起身,打开了房间里一口笼箱,记忆里,韩夫人是在这箱子里放衣服的。
看到箱子里只有一件绣着牡丹团花的嫁衣时,韩刺史身形像是一瞬间被定住。
他怔怔看着那绣工精美的嫁衣,许久才僵硬的伸出手,把嫁衣捧了出来,那些刻意被他忽略被他遗忘的往事又在这一刻涌了出来。
柳氏小门小户出生,终是比不得韩夫人大家闺秀颐养出的气度。他忘不了当初掀开盖头时,一身红妆眉眼含笑的韩夫人给她的惊艳。
新婚燕尔,夫唱妇随……那些日子,终究是回不去了。
韩刺史坐到地上,背靠着笼箱,抱着韩夫人曾经穿过的嫁衣,哽咽得不能自已。
*
韩刺史的这些懊悔叶卿是不得而知了。她近日才从叶建南那儿得了消息,封峡谷的军队一炸峡口,就被安王的军队察觉了动向。
而且因为峡口地势险峻,加上下雨,埋炸.药的位置本就有偏差,导致爆破失败,压根就没堵住峡口。
因为挖河渠引流的工程还没动土,峡□□破位置又不对,所以王倒是还没察觉出她们真正的目的。
兄妹二人一翻合计,决定干脆做出修缮河渠的假象,让安王误会他们是怕暴雨再次引发洪水,只是在重修水利。
叶卿认认真真做了一番功课,一边从前人留下的水利记载书册上找这一带河流老是发洪水的原因和当时的解决办法,一边让叶建南带着人实地考察。
最终得出江南河道下流水患频发的原因:一是上游河床较窄,地势也多为丘陵,地势高低起伏,汛期河床涨水,水流凶猛,势不可挡,哪怕是顽石也能给冲走。而到了下游,河床变宽,且为平原地带,水流流速变慢,从上游带下来的一些泥沙就积攒到了河床里,使河岸到河底的高度变浅。汛期的时候,大水从上游咆哮而来,下游河床泥沙积攒,容纳不了这么多水,大水就只能往河岸两边漫去。
最有效也最能从根源上解决水患的方法自然是打捞下游河床的泥沙,再想办法把下游河道也变窄一些。不过就大翰朝如今的生产力水平来看,完成这样的工程有些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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