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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口中的杨羲就是杨三公子的祖父,也是刚被削了爵位的原庆元伯。
端木宪闻言难掩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皇帝从棋盒旁拿起一个葫芦形荷包随手扔给了端木宪,端木宪下意识地接住了荷包。
这是一个以青莲色绸布缝制而成的荷包,绣着精致的并蒂花图案。
之前在尚书府,他就已经让端木纭把这个荷包的样子仔细地画给他看过了,所以端木宪虽然这是第一次见到这个荷包,却已经能够确信这就是那个杨三公子从小贺氏手里得的荷包,没想到杨羲竟然直接把荷包呈到了圣前,杨家行事委实已经没脸没皮了!
皇帝看着端木宪复杂的脸色,淡淡地又道:“端木爱卿,这是你家长孙女的荷包吧?你也别说是杨家故意偷走荷包,一个姑娘家的荷包哪有这么容易遗落!是不是这对小儿女彼此有情在先,但是你现在不想认了?!”
毕竟如今杨家落魄了,就算是端木家后悔不想认下这门亲事也是人之常情,这类的事情无论在民间还是在戏本里,也没少见。
端木宪心里咯噔一下,心道:这回若非是有四丫头的提醒,端木家恐怕就要落到被动的地步了!
端木宪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俯首认错道:“皇上,这一切都怪臣治家不严,臣有罪。”
此时此刻,端木宪也顾不上岑隐就在一边,一五一十地把小贺氏有意让端木纭与杨家结亲,端木纭不愿,小贺氏意气之下从端木纭那里偷了一个荷包想要用它来造成既定事实,谁想到那只荷包竟然是端木纭无意中捡来的,还是小贺氏的亲女端木绮的荷包……
说完其中的内情后,端木宪惭愧地叹息道:“家门不幸啊,让皇上见笑了。”
家丑不外扬,可是事情既然走到这个地步,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况且这也不仅仅是家丑,小贺氏是皇帝的亲表妹,这件事怎么都不会闹大……
事到如今,他必须把自己从这件事中彻底摘出来,才能把端木家的损失降到最低。
只是弹指间,端木宪已经是心思百转。
他维持着下跪作揖的姿势,继续道:“皇上,那荷包上除了正面绣了并蒂花外,在荷包内衬的角落里还绣着一个‘绮罗’的‘绮’字,这是臣的二孙女的闺名,而臣的长孙女闺名是‘纭’。皇上只要打开荷包一观,就知臣所言非假。”
说着,端木宪就用双手把荷包高高举起,送到皇帝跟前。
皇帝微微挑眉,眉眼间难掩惊讶之色。
他做了个手势,就有一个小內侍接过了那个荷包,解开抽绳,往里面一看,就对着皇帝微微点头,表示端木宪所说属实。
皇帝的神色缓和了不少,原来这其中的内情竟然是如此曲折。虽然荒唐,倒也是合理。
也是啊,端木宪在朝中一向与杨家并不亲近,这后宫里,杨惠嫔也总说端木贵妃仗着份位高欺负她。
他就想嘛,端木家怎么会想到和杨家联姻?!
原来是尚书府内宅不宁之故。
端木宪随驾秋猎,离府一个多月,没发现府里妇人们的小心思也算正常……说来他这个表妹小贺氏行事还是荒唐了些!
皇帝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心里已经有了计较,随意地挥了挥手道:“端木爱卿,你先退下吧。”
“是,皇上。”
跪在下方的端木宪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背后早已经汗湿一片。
这次差点因为无知妇人给府中惹上大祸!哪怕最后皇帝相信了他的解释,但是不管怎么样,肯定在皇帝面前留下了他治家无方的印象,自己的仕途恐怕多少也要受点影响……
端木宪站起身来,稍微掸了掸衣袍,就退下了,只剩下门帘的珊瑚珠串还在半空中微微晃动着……
御书房里,很快就响起了皇帝幽幽的叹息声:“端木宪此人确实有才干,然治家却不行。俗话说的好,家和万事兴。”
这家不和嘛,难免也就事事不顺,否则,端木宪今日又何须闹到京兆府去!
岑隐看着棋盘,沉吟思索了许久,终于落下了一粒黑子,似有几分唏嘘地接了一句:“端木大人忙于户部之事,自然是管不到那等内宅小事……”
皇帝的注意力也回到了棋盘上,又落下一子,想起最近端木宪为了开海禁的事,可说是鞠躬尽瘁,又叹道:“端木宪确实劳苦功高……说来此事也不能都怪他,也是朕那表妹不懂事……该罚啊。”
皇帝虽然口口声声说小贺氏该罚,可是他身为天子怎么也不可能下旨去罚一个女眷。
御书房里,又静了一瞬。
窗外,阵阵寒风吹拂着,吹得庭院里那凋零的白杨树枝叶摇曳,簌簌作响,似是转眼间,就入冬了,万物萧条。
须臾,岑隐方才再次开口问道:“皇上可是要弃了杨家?”
皇帝沉默了,抬眼看着窗外那随风摇摆的白杨,看似衰败,下方粗壮的树干却是稳如泰山地扎根于土壤中……
岑隐微微一笑,颊畔一缕墨发随风飞舞,那魅惑的眼眸中透着潋滟的流光。
“既然杨家还‘有用’,依臣之见,不如就‘成全’了这对姻缘。”岑隐不紧不慢地说道,“一来,让杨家知道他们并未失宠,以安其心;二来,也是给端木尚书提个醒,内闱不修,乃是乱家之源。”
岑隐所言也不无道理……皇帝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似是想起了什么,自言自语道:“杨羲口口声声说要娶的是端木家的嫡长女……”
皇帝的眼前不由浮现端木纭那张明艳的脸庞。
“皇上,”岑隐慢悠悠地再落下了一粒黑子,半似开玩笑地说道,“这若是赐婚端木家的嫡长女,臣就怕端木尚书明早又要来哭了。”
顿了一下后,他意味深长地又说了一句:“事由何起,就该由何终……”
话语间,岑隐的嘴角翘得更高,那张绝美的脸庞愈发艳色逼人,那神情仿佛在说,既然是端木家二房的夫人惹出的事,又何故让长房的孤女来承担?!
正是这个理!皇帝微微颔首,赞赏地看了岑隐一眼,还是他知自己的心意。
端木宪做事一向勤勉,户部也少不了他,当然不能让他寒心。
这道赐婚一是为了安抚杨家,二是为了给端木宪一个小惩以示警戒,既是如此,怎么能随随便便地把端木家的嫡长女嫁出去了?!那就罚得太重了。
皇帝半垂眼帘又思忖了片刻,就抬眼吩咐道:“阿隐,你亲自跑一趟端木家吧。”皇帝的眼神与语气皆是意味深长,打了一鞭子,总要再给颗糖!
“是,皇上。”岑隐镇定从容地站起身来,对着皇帝作揖领命,留下那残局静静地躺在窗边。
半个时辰后,岑隐就拿着一道明黄色的圣旨从御书房里出来了,外面已经是金乌西沉,彩霞满天。
岑隐带着一众天使浩浩荡荡地自宫门飞驰而出,一路往着权舆街的方向策马奔驰,瑟瑟寒风呼啸而来,像刀子般迎面刮在脸上。
一行人在在夕阳彻底落下前,来到了尚书府。
门房立刻开大门相迎,又派人去通知各房的主子,庭院里、屋子里的一个个灯笼陆续被点了起来,灯火通明。
端木宪率先赶到了前院的承明厅接旨。
他从宫中回府后,再细思宫里发生的一幕幕,这一个时辰来,心里始终是有些不安,心就像是悬在半空中似的不上不下。
虽然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他已经跟皇帝一一禀明了,皇帝似信了,也有几分动容,却也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
君心难测啊,不到最后,谁也不能确保圣心会偏向何处!
“岑督主。”
端木宪一看坐在承明厅里来传旨的天使竟然是岑隐,心惊不已,心底的担忧更浓了。
“端木大人。”岑隐放下茶盅,含笑站起身来,对着端木宪拱了拱手,态度看着很是随和。
“真是有劳督主了!”可是端木宪却不敢大意,客气地对着岑隐拱了拱手,又请对方坐下,令下人再重上一壶龙井。
二人颇为和乐地寒暄了几句,说话间,府中的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来了,包括太夫人贺氏与各房的子孙,男女老少皆是盛装打扮。
他们看到岑隐,心里也是一惊,面面相觑,却也不敢多言。
待家里人都到齐后,便由端木宪带头跪在光鉴如镜的青石板地面上,其他人也随后跪了下去,皆是矮了一身。
端木绯和端木纭是小辈,又是女子,跪在了最后一排。
岑隐站在最前面,从一旁的小內侍手里接过那道明黄色祥云纹绫锦的圣旨,“啪”地打开,就开始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有德,成人之合,兹闻户部尚书端木宪之孙女端木绮知书达理,恪恭久效于闺闱,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北城兵马司指挥使杨旭尧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二人可为佳偶。着有司择吉日,姻昏敦睦,以慰朕心。钦此!”
这一道突如其来的赐婚圣旨听得下方跪地的端木家众人差点没跳起来,面色各异,但终究还是没有人敢出声。
厅堂里,只有岑隐那阴柔的声音回荡在四周,明明不轻不重,却像是闷雷般响彻在贺氏和小贺氏的耳畔……
小贺氏如同那风雨中的残叶般摇摇欲坠,差点就没晕厥过去。
圣旨已下,便是天恩,没有人可以抗旨不遵!
大概也唯有跪在最后一排的端木绯嘴角似笑非笑地翘了起来。且不论皇帝到是何用意,她的姐姐总算从这件腌臜事中彻底脱身,再无后顾之忧。
端木绯抬眼朝岑隐的方向飞快地看了一眼,正好与岑隐四目交接,岑隐对着她微微一笑,似乎在示意她宽心。
“臣接旨。”
端木宪高抬双手,恭敬地接过了圣旨,然后站起身来。
他身后的端木家人紧接着也纷纷起身,浑身无力的小贺氏几乎是被一个丫鬟搀扶起来的。
端木宪上前了一步,对着岑隐客气地赔笑道:“真是劳烦督主了。”
“分内之事而已。”岑隐勾唇一笑,明艳如牡丹盛放,令得一屋子的人黯然失色,“本座还要回去向皇上复命,就先告辞了。”
“我送送督主。”
端木宪把圣旨交给了一旁的小厮,亲自把岑隐送出了承明厅。
不过是两盏茶的功夫,夕阳落得更低了,外面的天色又暗了不少,空中的云层半明半晦,黑夜马上就要降临了。
端木宪见四周无人,便试探地问道:“岑督主,这赐婚……究竟是怎么回事?”皇帝的圣心到底是喜,还是怒?
岑隐信步往前走着,一双乌眸潋滟夺目,薄唇轻启道:“端木大人且放宽心,皇上明白大人的一片忠心,对大人也是寄于了厚望。此事一来是小惩大诫……”岑隐的声音渐低,隐晦地提点道,“二来,杨家虽辜负了圣意,但罪首已罚,皇上仁慈,余者也不想追究。端木尚书身为臣子,理该‘为君分忧’。”
端木宪眯了眯眼,一下子就心领神会。
“为君分忧”?这是不是意味着,皇帝还有要用到杨家的地方,才会用这门赐婚来暂时安抚。所以,皇帝在这道圣旨中,只含糊地说“着有司择吉日”,却根本没有提哪一年或者哪一月……如此看来,待到日后时机合适之时,许是能够解除这桩婚约。
哎——
端木宪在心里幽幽地叹了半口气。
哪怕将来能够解除婚约,端木绮的名声也不再是白璧无暇了,日后亲事肯定会受到影响。然而,这个时机上,却也顾不得这些了,毕竟此事端木家亦有过,皇帝这是略施薄惩以示警告。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自家就只能受着!
想明白后,端木宪暗暗长舒了一口气,无论如何,端木家总算是过了这一关了!
“真是谢督主提点了。”端木宪拱手谢过岑隐,神情之间更为殷勤恳切,“以后还请督主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两句,替在下周全一二。”
“大人客气了。”岑隐云淡风轻地一笑。
话语间,二人就来到了仪门处。
随行的內侍和马匹都还候在原处,岑隐大步流星地走到一匹高大矫健的红马前,捞起马绳,利落地翻身上马。
他随意地抖了抖马绳,胯下的红马就打着响鼻踱起了步子,迫不急待地想朝大门的方向而去。
忽然,岑隐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拉住了马绳,俯首看向端木宪,笑着提醒道:“端木大人,内闱不和乃是乱家之源。”
俯首时,岑隐那墨黑的乌发顺势倾泻而下,整张脸庞就笼罩在黄昏的阴影中,唯有一双眼角微微上挑的黑眸流光溢彩,偏阴柔的气质让他哪怕穿着一身火红的衣裳,也不似烈阳,更像那朦胧夜色中的一轮幽月。
“皇上已允了柳首辅致仕,开年后,柳首辅就会离京回乡。……大人切记内宅无小事,不可因小失大。”
岑隐的话听得端木宪心中一凛,心跳砰砰加快。也就是说,皇帝即将任命新的首辅!
端木宪对岑隐越发感激,再次郑重作揖谢道:“多谢岑督主。”这个消息自己绝对是第一个知道的。
岑隐淡淡地一笑,这一次,他一夹马腹,策马毫不回头地出了尚书府。
一行天使很快就鱼贯离开了尚书府,马蹄声渐渐远去,然后尚书府的大门就再次“吱呀”地关闭了。
只留下端木宪看着那闭门的朱红大门,静立在原地许久。
等他回过神时,就发现周遭一片昏暗,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夜空中的明月洒下柔和的银色光芒。
四周的灯笼随着夜幕的降下变得更为璀璨,如宝石似星辰。
心情复杂的端木宪原路返回了承明厅,远远地,就见厅内一片喧哗,众人都聚集在那里没有离去,一个个伸长脖子看着厅外。
“父亲!”
“祖父!”
一见端木宪归来,承明厅更为嘈杂,一道道灼热的目光都集中在端木宪的身上。
“老太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上首的贺氏紧张地出声问道,眉宇紧锁,“皇上,他怎么会下旨赐婚?”
贺氏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杨家不是遭了皇帝的厌弃,被夺爵了吗?
皇帝为何会给端木家和杨家赐婚呢!……他们的绮姐儿难道真的要嫁到这种破落户去?!
端木宪心里还在想着岑隐的那番话,淡淡地瞥了贺氏一眼,道:“既是圣意,受着就是。”
贺氏还想说什么,却被小贺氏抢在了前面,“父亲,这怎么能行!”
小贺氏再也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身来。
她恶狠狠地看向了端木绯,指着她的鼻子咬牙切齿道:“这都怪你!若非你说什么报京兆府,闹到了皇上面前,皇上又怎么会下赐婚圣旨?!”
这番话听得不少端木家的人皆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坐在一旁失魂落魄的端木绮忽然就有了反应,嘴唇微颤,目光阴冷也看向了端木绯,嘴里喃喃道:“是你……原来是你。都是你在害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尖锐,猛地从椅子上蹿起,朝端木绯的方向扑去,“端木绯,你这贱丫头,为何要害我?”
“放肆!”端木宪蹙眉发出一声怒喝,“还不快拦住二姑娘!”
端木宪身为一家之主,在这府中说一不二,他一声令下,就有一群丫鬟婆子们一窝蜂地涌上前,三两下就制住了端木绮。
一个青衣丫鬟小声地劝道:“二姑娘,冷……”
端木绮双目赤红,脑子里燃烧着熊熊怒火,根本就听不进去,死命地挣扎着,“放开我,放开我……”她的情绪也来越激动,脸颊气得通红,眸里泪光闪烁。
几个丫鬟婆子怕激怒了端木宪,赶忙半强迫似的地把端木绮给拖走了,厅堂里一片鸡飞狗跳。
小贺氏心疼地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既悲切又委屈地对着端木宪哭喊道:“老太爷,您不能这样啊!绮姐儿也是您的嫡亲孙女,您不能这样厚此薄彼啊!”
“闭嘴!”端木宪被吵得头也疼了,冷声斥了一句。
一看到小贺氏这个蠢妇,端木宪就心烦:若非是她心思恶毒,端木家何至于迎来此祸?!
这次也亏得四丫头提出报了京兆府,不然被动之下,端木家要付出的代价就远不止是赐婚了!现在名义上以赐婚作为惩戒,事实上,又何偿不是皇帝对他还寄于厚望,这才会让岑隐亲自跑一趟。
端木宪懒得与这蠢妇论理,直接看向了端木朝,神情威严地说道:“老二,管好你媳妇,这次的祸事都是她惹来的!”
端木朝还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目光凌厉地看向了小贺氏,看得小贺氏心中一凛,顿时缩了缩。
一旁的端木珩沉默不语了许久,眉头微蹙,心道:母亲到底是做了什么,才把祖父气到了这个地步?!
端木宪看出父子俩以及这一屋子的人都是一脸疑惑,想了想,觉得这事不能瞒,至少不能瞒着家里人,否则指不定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端木宪抬手做了个手势,这屋子里的奴婢们就都退了下去,只留了游嬷嬷守在厅外的屋檐下。
跟着,端木宪就把关于那个荷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也包括了不久前的君前奏对。
小贺氏的脸越来越低垂,感觉众人的视线火辣辣的,刺得她像被千百根针一起扎似的。
端木朝听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僵硬地说道:“父亲放心,儿子会管好她的。”
端木宪心里还是沉甸甸的,又对着贺氏神色淡淡地说道:“阿敏,以后府里的事就先由纭姐儿管着……老二媳妇身子不好,就好好养着吧,府里养不好,就去庄子上,庄子上再养不好,就去家庙好了。”
端木宪的神情和语气中如此平静,不疾不徐,却听得小贺氏浑身凉飕飕,直冒冷气。
“四丫头,”端木宪转而又对端木绯温和地说道,“以后你就帮着你姐姐一起管家可好?”
“是,祖父。”
端木绯乖巧地应了。这偌大一个尚书府琐事可不少,要是由端木纭一人管着,端木绯也怕累坏了她的姐姐,有她做帮手,姐姐也不至于太疲累了。
不远处的四夫人任氏和五夫人倪氏神色各异,暗暗地交换着眼神,也不知道是该唏嘘小贺氏竟把一副好牌打成这样,还是震惊这偌大的尚书府竟然要有两个未及笄的小姑娘来掌家!
这才短短不到一天功夫,府中竟是翻天覆地般变了个样!
“好了,大家都散了。”端木宪随意地挥了挥手道,“老二,老四,老五,珩哥儿,你们随我去一趟书房……”
顿了一下后,端木宪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四丫头,你也一起来吧。”
端木绯再次应下了,随几位叔父、堂兄一起簇拥着端木宪朝外书房的方向去了。
十一月的天色暗得极快,这才酉时过半,天色已经黑得好似深夜一般,夜色如墨。
众人来到外书房中,纷纷坐了下来,丫鬟手脚麻利地给几位主子都上了热茶,就垂手侍立到一旁。
烛火在宫灯里偶尔不安地跳跃下来,气氛中透着一丝凝重。
这一路走来,端木朝的心绪已经冷静了不少,出声道:“父亲,我仔细想了想,虽然这事绮姐儿她娘有错,可是也不能就这样让绮姐儿嫁入杨家啊,这也太委屈绮姐儿了!不如我们进宫求求太后和贵妃娘娘,请皇上收回成命……”
端木绯径自饮着茶盅的陈年普洱茶,满足地眯了眯眼,仿佛完全没听到端木朝说了什么似的。
端木宪看着端木朝神情失望,道:“老二,你就只想到这些?”他这次子竟如此浅薄!
说着,端木宪的目光扫视着书房里的其他人,正色问道:“你们呢,对皇上的圣旨怎么看?”
端木朝的脸色不太好看,阴晴不定,张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出声。
四老爷端木腾犹豫了一下,便道:“父亲,皇上这个时候赐婚可是有惩戒端木家的意思?”
端木腾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平平姓端木,一辱俱辱,他如今任着正六品的大理丞,本来还指望来年可以稍微升一升,如今看来怕是不好说了。
相比之下,五老爷端木朔就没有那种切肤之痛了。
他多年来都管着家中的庶务,朝堂之上的事,他素来插不了嘴,便干脆就没吱声。
端木宪的目光干脆地在端木朔身上掠过,直接问长孙端木珩道:“珩哥儿,你呢?”
端木珩俊朗的脸庞上比平日里还要严肃,嘴角紧抿。他思索片刻后,就答道:“祖父,皇上虽然想小惩,却并非大怒,不然就不单单是赐婚了。”
端木宪眉头一扬,又捋了捋胡须。他这长孙比之老二、老三和老四又多一分机敏,可是毕竟还太生嫩啊,想得还不够深远。
端木宪又看向坐在窗边的端木绯问道:“四丫头,你又怎么看?”
端木绯恋恋不舍地放下手里的普洱茶,说道:“祖父,对皇上而言,杨家怕是还‘有用’吧。”
其实,端木绯也没想到皇帝会下这么一道赐婚的旨意,不过,皇帝既然不是真的恼了端木家,那么单纯从圣旨本身来分析,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这个了。
杨家还有可利用的价值。
端木绯不紧不慢地继续分析着:“杨家这次在猎宫犯下大错,有罪在先,皇上夺了杨家的爵位,照道理,短时间里是不可能再抬举杨家,但是杨家对皇上又有‘大用’,所以才有这门赐婚,其中有一半原因应该是想借机告诉杨家,圣宠还在。”
如今的杨家从杨梵这一辈起就没有能提得起的儿郎,所以皇帝觉得杨家还“有用”应该不是想用杨家的人,那么——
除了人,杨家还能有什么让皇帝不得不“提拔”杨家呢?!
端木绯勾了勾唇,乌黑的大眼睛闪现饶有兴致的光芒。
端木宪慢慢地捋着胡须,微微颔首,还是端木绯想得透彻。
等他的目光看向端木朝、端木腾和端木朔时,那满意就变成了失望,淡淡地斥道:“你们三个啊,好好跟四丫头学学!”
端木朝却是不服气,面沉如水,眉宇紧锁地说道:“父亲,这只是绯姐儿的猜测而已……”就跟她之前因为几句猜测就怂恿端木宪去京兆府告状有什么差别?!父亲这是被她下了什么蛊吗?
端木绯只是抿嘴笑,根本就不打算与端木朝争辩什么。
端木宪好不容易缓和了些许的脸色,刹那间又沉了下来,心里对这个次子越发失望了。哎,怎么偏偏四丫头不是男儿身呢?!
想着家和万事兴,想着这次子也不算是朽木,端木宪还是耐着性子道:“你知道什么?!我方才已向岑督主打听了一二,这件事儿确如四丫头所言。”
闻言,端木腾几人皆是一惊,下意识地面面相觑。
端木朝也是难掩惊色,却还是忍不住反驳道:“父亲,就算这样,也不该让我们端木家的女儿来拢络杨家啊。”
端木绯慢悠悠地用茶盖移去漂浮在茶汤上的茶叶,忽然插嘴说了一句:“谁让端木家有错在先呢?!”
所以,这道赐婚根本就是自家撞上去的!
端木朝一时语结,还想说什么,却又无法反驳。
见状,端木腾与端木朔暗暗交换了一个眼神,反正这婚事也不是在他们俩的女儿身上,便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道:
“二哥,既是圣意,自家理当遵从。”
“是啊,二哥,君命不可违。”
坐在紫檀木书案后的端木宪点了点头,道:“就是这个理。”
跟着,端木宪再次看向了端木朝,严肃地告诫端木朝道:“老二,刚才我说的这件事切不可告诉你媳妇,她是个嘴里把不住门的……”
端木朝也知道事关重大,自然是听从父意,忙道:“父亲,这点轻重儿子还是明白的。您且放心。”
“还有你们,老三,老四,珩哥儿,”端木宪又细细地叮咛其他几人,“都记住了,不管是何人,都不能吐露半分。不然,就休怪我不念及父子、祖孙之情。你们要明白,圣意岂能妄加揣测,若是一不小心有什么闲言碎语传扬出去,后果不堪设想……在朝须得时刻谨记,君心难测,圣心易变。”话语间,端木宪面色愈来愈凝重。
众人心中一凛,不敢轻慢,齐齐地站起身来,作揖应道:“谨记父亲(祖父)教诲。”
见儿孙们一派恭顺,端木宪眉头的郁结稍缓,一家人齐心协力,总能把眼前的难关度过了。
众人又坐了下来,端木腾、端木朔这才有心思品茶,唯有端木朝还是有几分心绪难平,又道:“父亲……真要把绮姐儿嫁进杨家吗?”小贺氏愚昧,可是绮姐儿何辜啊!
“最后就看圣意如何了……”端木宪沉声道,“再者,这件事也都是你媳妇惹出来的。”
端木宪叹了口气,捋了捋胡须道:“老二,你这个媳妇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从前京中的局势没那么复杂,她看着还算规矩贤惠,如今却是越来越不成样了……”
身为长辈,小贺氏没事就盯着隔房侄女不放,算是怎么回事?!
端木朝只觉得两个弟弟似笑非笑的目光像是几个巴掌甩在他脸上般火辣辣的疼,这些年来,他还不曾这样被父亲数落过。
端木宪继续道:“礼部右侍郎莫大人府上有一庶女,因为连着为祖父祖母守孝耽误了花期,如今年已十八,至情至孝,贤名在外,为父稍后就同你母亲商量,为你求娶作二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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