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处处都透着荒唐的事,就是从本朝以来也从未曾听闻。
自来分家析产之事,都是宗族内调停的事宜,甄氏的族人前头都不曾听甄忋提起这桩事,自然更谈不上是调停不成而诉诸公堂。
何况甄从瞻所求不是分家,而是分宗——他和甄闵夷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往下数三代还不满,甄家的族老在大理寺的公堂上捶胸顿足,指责甄从瞻肆意妄为、罔顾人伦之情,倘若定要与甄闵夷分宗,就等于自请除族。
甄恪身为朝廷重臣,事务繁忙,甚至并没有亲自到场。
甄忋跪在地上,脸上八风不动的,既没有因为甄恪的缺席而愤怒,也没有因为族老的指责而黯然,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抽/出另一封纸来。
于大庭广众、万目睽睽之下,弹劾大参甄大人结党营私、贪鄙鬻爵、苛政暴虐、不孝不悌……十二桩罪名,请堂上有司为达天听。
容婴说到这里的时候,连容晚初都不由自主地听住了。
她感慨地道:“这,这也太……”
“行/事太粗暴了些。”她说不出口,容婴就替她补齐了,笑道:“这位甄大人,我从前见得也少,如今想想,竟有些遗憾。”
这样简单粗暴的手段,偏偏把帝都的百姓都惊动了,就是大理寺想要压下来也不能,必定要在朝中掀起一阵风云了。
也能称得上一声“妙”。
容婴对上容晚初睨过来的视线,微微地笑了笑,就没有再说下去。
容晚初抿了抿唇,不免又是笑又是叹了口气。
容婴本意见她神色有些沉郁,想逗她笑一笑,到这里就转了话题:“听妹婿说你近日在吃药调养,太医是怎么说的?”
他和殷长阑虽然彼此政见并不全然一致,但在共同联系着两个人的小姑娘身上却都一样的用着心。
容晚初体会他的心思,笑盈盈地应他的话,容婴原以为她身子出了什么差错,听她慢慢地分说清楚,徐徐出了口气,道:“如此我就放心了。也算妹婿是个有心人。”
他提到此事,心中就有些歉疚,沉声道:“你小时候在家里……都是哥哥不好。”
那个时候,哥哥也只是个少年郎。
他已经尽力给了她最好的保护和照顾。
容晚初低头握住了碧色薄胎的细盏,浅浅地笑着,道:“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容婴看着隔桌而坐气色如玉生辉的妹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稍稍地翘了翘。
他温声道:“你万事都好,我出去也放心了。”
容晚初微微点了点头,忽然意识到什么,问道:“哥哥也要出去?去哪里?”
她捧着茶盏的手握紧了,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的青年男子,长长的远山眉蹙了起来。
容婴没有等她猜测,就微微地笑着,轻描淡写地道:“乌古斯汗名托称臣纳贡,暗藏不臣险心,欲以猛兽刺杀国朝天子,群情激涌,遂以容玄渡为帅,征伐西番,以平民愤,使我为帐前先锋。”
他看着容晚初紧蹙的长眉,失笑着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鬟,温声道:“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
容晚初唇角平平地抿了起来。
上一世的事在这一遭早就已经面目全非。
上辈子,升平皇帝昏懦,只在宫闱之内用功,朝中政事一概不管,容玄明出征之后,朝事由甄恪做了泰半的主——赵王殷铖身后站着郑太后,同甄恪小范围地斗个有来有回,再加上那个时候的十二皇弟殷长睿养在赵王府中,像个隐形人似的,朝野都无人记得他,大权在握、春风得意的甄恪,自然无须铤而走险,图弑君另立之事。
这辈子,殷长阑谁的面子也没有卖,以雷霆手段处置了赵王殷铖,虽然给甄闵夷除去了一个政敌,但皇帝展现出来的强势,如一只病猫忽然长出了利齿锐爪,这个事实无疑让甄恪感受到了强烈的危机感。
恰好殷铖夺爵之后,殷长睿因祸得福,被郑太后接回宫中带在身边,让朝臣重新记起了这个与天子有着同样血缘的皇弟。
既有动机,也有人选,或许还要再加上一点,宿敌容玄明不在京中,无法立即与他构成相争之势的微妙畅快——同样都是推举殷长阑登基的权臣,太后郑氏的态度却总是暧昧,若有若无地更加偏重于容景升——甄恪勾结西番使臣,想要一不做二不休地杀了殷长阑,再捧一个新的小皇帝上/位,写在史书上也嫌太过平淡、不足为奇。
也因此,上辈子西番的使节只在京城太太平平地绕了一圈,带着□□上国的丰厚赏赐回到了自己的国家,这一世却除了一个与甄恪合作的乌古斯通纳尔之外,尽数陷进了大齐的天牢里。
容晚初看着容婴,心里止不住地担忧。
她知道上辈子的容婴跟着容玄明平定柳州,最后平安地凯旋帝都。
却不能知道一场不曾发生过的战争,最后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
门外有宫人笑盈盈地行礼问安:“陛下万岁万万岁。”
容晚初还在榻上没有动,殷长阑已经自己挑了帘子进门,看着兄妹俩相对坐着,面上神色不十分欢悦的样子,不由得怔了怔,笑道:“这是怎么了。”
一面就有意无意地看了容婴一眼。
容婴目光微微一动。
殷长阑看懂了他的眼神,就知道容晚初是在为容婴出征的事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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