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之后,他赴试的时候,却已经写出了那本被奉为当朝数术第一典的《程氏算谱》。同辈之中,谁还能与他一试高下?”
十七、八岁,已经为一代宗师,令天下士子折腰,该是何等的风光。
阿讷听得目眩神迷。
容晚初说到这里,也不由得微微有些感慨,一时手中拨/弄盘珠的动作都停了停,道:“先帝爷一朝若不是老程大人把持了这些年的钱袋子,只怕国库早就尽空了。哪里还有今日呢。”
阿讷原只当是听故事似的,竟没想到听的是个当朝人的传奇,十分的惊讶,道:“那这位程大人如今可还在朝么?奴婢怎么就没有听过咱们家同姓程的老大人家有过往来呢?”
那自然是因为程无疾知道自己职权敏感,一意要做孤臣,偏偏容玄明这样的炙手可热、风光无限,当然就更不会同容家有什么往来了。
容家越是门庭若市、车水马龙,程无疾对容玄明就越是敬而远之。
这话容晚初就没有对她说,只道:“先帝大行之后,老程大人就辞官回乡去了!”
侍女就十分失望地长长“啊”了一声。
容晚初心中却是一动。
就她所知,程无疾一向体魄康健,否则当日泰安皇帝临终托孤,也不会就点了他同为顾命大臣。
他离开朝堂,名为病乞骸骨,实际上恐怕远不是那么回事。
想来如今该仍有余勇。
她原本心里头想的都是厌恨而倦的念头,自然不会想着这位忠直的老臣如何,但如今心境一变,反而就牵挂起别的来。
她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身边叽叽喳喳的侍女也终于安静了下来,她就重新沉下心来,重新潜进了厚厚的账册子当中。
※
九宸宫中,龙禁卫换了一回值,白日里发生过的事就如同静水微澜,荡过就了无痕迹。
正要与同僚一道离开的于存却听到廊下有人叫他的声音:“于侍卫,请留步。”
李盈笑容可掬地向他躬身:“陛下相召。”
于存面色隐隐有些发白。
他从来没有见过九宸宫的李大总管在外头这样笑脸迎人的模样,如今乍然落在自己的身上,就不由得生出些恐惧之意,下意识地觉得该是前头香料那件事终于要有个清算。
一时走路都有些同手同脚的,僵硬地跟在了李盈的身后。
李盈看出了他的惊惶,倒没有故意磋磨他,到了帘子底下,就立住了脚,恭声道:“大家,于侍卫觐见。”
书案后的殷长阑正从前日里没有看完的一摞地志里翻看,听见通报的声音,就放下了书,抬头道:“宣。”
于存深深吸了口气,额上都见了些细碎汗珠,进屋来先磕头:“属下叩见吾皇万岁。”
就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他听见皇帝的声音从高高的头顶上方传来,似乎很远,又含/着不容忽视的威严,问他:“于存,依你所言,当日有人曾往你宿处去,委你以秘事。其中委曲究竟如何,你如今尽可以说来,朕为你做主。”
天子并没有发怒,也并没有就因为他一时荒唐的应许而降罪于他。
天恩竟是如此轻易就降在他的身上。
于存有些怔怔地想着,忽地重新“砰砰砰”地磕起了头,道:“属下惶恐,陛下容禀。”
“属下是莱州蠡阳人,农户出身,家中原有几亩薄田,祖上几辈人都没有出过读书人,一生忠厚老实,唯有务农。”
“后来蠡水县城有胡氏作乱,里正按家按户地通知‘知府大人征兵平叛’,属下的老父亲按律受征,没过多久,就战死在了蠡水。”
站在一旁的李盈听他竟从籍贯家世说起,一时原本觉得他啰啰嗦嗦、不知所云,但见殷长阑面色沉邃,似乎在静静地听着,没有一点不耐烦和催促之意,就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于存跪在地上,直起了腰,头低低地垂着。
他虽然心中十分的紧张,但越是紧张、说话就越是流畅,堆在心里的话越说越多,声音也渐渐沉重下来:“战场上刀兵无眼,死生之事,俱是天命,属下原无怨言!但谁想到属下老父尸骨未寒,里正却带着征兵的名录上了门,将属下的大兄强行带走,补了老父的缺名。”
“属下家中原本是良籍,一生唯有‘忠顺’而已,却不知里中因果,就生生地没入了军籍。”
“属下的长兄虽然没有战死,但受了许多的伤,拖了些日子的命,也在壮年就早早地撒手了。”
李盈听在耳中,就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在宫中过得久了,竟也快要忘了外头的世道是有多么荒唐而艰难。
当年倘若不是遭了灾,实在吃不上一口饭了,谁家会把五、六岁大的男孩子卖进宫里做了阉人呢!
殷长阑坐在桌案后头,搭着手望着地中的匍匐的侍卫,面色没有一点变化,但近身服侍了他这些日子的李盈,也能在他微微敛起的目光中,猜测出他正压着什么情绪。
于存说完了这一席话,殷长阑没有接,屋中就有了短暂的一段沉默。
侍卫有些尴尬,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李盈就轻轻地咳了一声。
于存得了暗示,顿了顿,理了理自己的思绪,才又道:“属下已经没有退路了,不愿意不明不白地在乡中等死,就冒险上了京,正赶上禁卫军的遴选,属下尚有一把子气力,就这样侥天之幸,被抽选进了龙禁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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