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钊“嗯”了一声,“这会儿又有自知之明了。”
繁盛枝叶遮蔽天空,投下鬼魅的影。李琊就要与这片影融合,衬衫背后勾勒出蝴蝶骨的轮廓,显得尤为单薄。
过了好一会儿,她说:“……你明白吗?我讨厌唐季飞,但又不讨厌,我没办法不担心。”转而又去看他,“你真的不明白吗?”
“不明白。”他蹙起眉,很是不解的样子。
“我。虽然他做错过事,可是他是……我与以前唯一的联系。”
叶钊忽然意识到,他方才说了不该说的胡话。
她自小就没有父母,如今更是孑然一身,可她那么要强,不愿说“家人”,只好讲“以前”。
小姑缺席,“哥
哥”是唯一的代替,这份复杂的羁绊不是乐队或别的朋友能给予的。
原来他对她不甚不解,还说要负责她的人生,“负责”“人生”,多狂妄的字眼。
李琊见他不语,接着说:“当我愚钝好了,当初插手杨岚的事情也是,都是逞能。可是叶钊,难道没有力量的人就该认命,无法反抗就不要反抗?”
“这不是认不认命的问题。这些事超出你的能力范围,就算担心,还有别的途径可以解。”
“对我来说是。我恨死它们了,我是说暴力、谣言、选择、犯罪,好希望离得远远的。但是没办法啊,这样过来的,就永远逃不掉了。我不是要正面形象,只是想普通一点儿。你懂吗?二十二岁该是什么样子,我也想是什么样子。”
叶钊想,她才二十二岁,通俗来讲是“青春无敌”,正是美好的年纪,该烦恼一日三餐是什么、如何拒绝追求者、要读研还是工作……而不是困顿在荒芜里。然而她早就陷落,何谈“无敌”,何谈“美好”。
今次发现的问题不止是他的不甚了解,还有她深藏在心的结——导致一切问题的本源。
他轻轻叹气,“我还是要说,你做事的方式太不成熟。如果没有跑出来怎么办?太危险了,勇敢也要有个限度。”
“我知道你会怪我……”
“是,我想了很多,很生气。但现在不是要责备你。我希望你在做决定之前先跟我商量,就像现在这样把想法讲出来,讲出来我才知道你怎么想的。不止是我,尝试去沟通好吗?”
李琊又觉得低估他了,怎么会如此准确地击中要害?她很少为自己的行径作辩解,不愿意背后潜藏的是封闭的心扉。因为是他,所以问“明不明白”,试图说明,可有的话仍是难以启口的。
譬如说,唐季飞对她来说有着不想承认也得承认的重要性,她做事向来有分寸,但偶尔也会放弃权衡,以身涉险。还有,如果这次不是唐季飞而是他,那把刀恐怕会染血。
犹豫片刻,她说:“我认为大多沟通是无效的。”
叶钊严肃道:“学过传播统计学吧?样本总有不确定性,所以要将偏差降到最小。不要因为一两次不如意的结果就放弃。”
“现在是要给我上课?”
“我不想说教,如果你一直缩在壳里,这样的状态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你现在晓得底线,之后呢?”
李琊深吸了一口烟,激动地说:“我没办法啊,要怎么样呢,我以为音乐就是最大的消解,还是不行,所以需要酒精,需要放纵。”
叶钊看着她说:“是因为我不在吗?”
她迟疑半秒,点头又摇头,“说实话,我不知道。但是你在我就好快乐。不过……你知道的,一个人没办法承担多个角色,我就算想,也不可能消耗你,何况,你是叶钊啊,我舍不得。”
长街化身告解室,他像是怀有不可告人隐秘的牧师,却还要听信徒的忏悔,愈听愈煎熬,闷得几乎喘不过气。
烟燃到尾,他又抽出一支,“不是说过有的是时间跟我耗吗?在我身上浪费了那么多时间,该索求回报了。”
“什么?”
“做你的沙包、垃圾桶。”
李琊摇头,“我不要。”
叶钊捧着她的侧脸,轻声说:“人和人无法完全感同身受是没错,至少匀一点儿让我受着,我不想看你假装快乐。”
“你放心,这是最后一次,我不会再做傻事了。”
“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要傻要疯,要死要活,我奉陪。”
他何时都保持理智、端正沉稳,竟说愿傻
愿疯,这或许是她听过最撼动人心的告白。
睫毛轻颤,眼窝褶深陷,她抬眸,“为什么,我值得吗?”
叶钊浅笑,嘴角藏着苦涩,他将她额边的发捋到耳后,用最温柔的语调说:“妹妹崽,有的事不是值不值得才去做。你不是也明白?所以才冒险。我也想有你这么勇敢,不管是好的坏的,都分享给我好吗?”
李琊“噢”了一声,“那你不怪我了吗?”
“怎么好再怪你。”
“你最好了。”
他牵起她的手,她又是这世上最快乐的人了。
*
返回的车上,叶钊说起“建立安全感”的话题。李琊因方才那番“告解”情绪得到释放,整个人放松下来,听得很困倦。
叶钊看她答得敷衍,揽着她说:“睡会儿。”
李琊环住他的腰,迷迷糊糊入睡。
下了车,叶钊背着她一路回到住所,哄着她换了宽松的棉衫,陪她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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