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胎膏作为后宫妃嫔的滋补佳品,自前朝始,已经在宫廷风靡数百年,到了本朝,尤其受到龙兴于北地的皇族们追捧,且它历来不是作为药品归入太医局管制。
然而此物有活血的功效,每次宫妃们在进补前,须请了平安脉,确认没有孕兆方可食用,这也是很早便定下的规矩。
中宫那次不寻常的请脉,想来就是因为接下来要服用鹿胎膏的缘故。
太医局突然诊脉,却连个太平方都没有开,也更加印证了这种可能,缘是怕冲抵了鹿胎的功效。
这鹿胎膏的来历和去向,也是有迹可循的,虽不会列入诸位主子们的独册医案,但也会记录在专门的采买领用账目里,内务府另有备案。
姝菡为难,要想把手伸得更长,就没那么简单,除非拉了太后娘娘入局,否则想要深入去查,再不可能。
这一夜,注定无法安枕。
清早,姝菡还没睁眼,便听见外头不同往日的喧闹。
她还没正式销假当值,也就没应卯,待穿戴好了,欲去前头给老祖宗问安,却被门口守着的豆蔻拉住了衣角。
“妹妹慢着些,万岁爷正在里头呢,诸位主子们明日要去木兰围场行猎,这几日都不在京城,万岁爷遂带了众位王爷贝勒爷们来给主子问安,你若没有大事要禀,还是等等再进去吧。”
姝菡怔忪了一瞬,天子竟在里面?
她将袖底拳头紧握,似是下了很大决心:“除了万岁爷,都有哪几位主子在前头?”
“我方才帮着优昙姐姐进屋奉茶的时候,见里面除了头顶那三位爷,余下的倒是都来全了。”
便是说,太子、英亲王和安亲王都不在。
姝菡不再多问,一言不发回了罩房。
将那本赚杀鱼儿握紧在手,她又将旧年里母亲从普渡寺求来的平安符收进腰间荷包。
姝菡不免自嘲,她今日便要赴死,可见这灵符管不了用。那盛名在外的泓一大和尚原是个欺世盗名的草包。
也罢,若能拉了那位残暴不仁的太子下马,她纵身死,又有何妨?
想到这里,姝菡绕过宫人们侯旨的堂屋,只手握着手稿,立在圣驾回乾清宫必经的主道上。
脑海里思量,是将东西呈上去便触柱,还是留个活口再把太子的恶行狠狠咬上一口。
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却横空而来,打断她全部臆想。
“你在此处做甚?”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对了,是徽大猪蹄子本尊没错了。
第40章 【救赎】
姝菡幼时自四岁便开蒙, 五岁始习字。
她临过最多的帖,并不是闺中训诫, 也并非诗书词赋、经史子集。
案头经年累月用墨汁浸染的厚重书册, 是一部又一部晦涩难懂的佛经,上头一字一句,皆是母亲用心节选摘列。
她那时候虽天真懵懂, 难解其中奥义, 但时常听母亲说:经文里头有大智慧、大境界、大慈悲。
此后抄得多了,便也从那字里行间悟出些稚童也可参透的浅显道理来。
待成年后细品,方知所言皆是因果二字。
《涅槃经》中有云:三世因果, 循环不失。便是劝着人多施善行,勿造恶业, 如是方能种善因、结善果,不然现世不报, 来世也必遭反噬。
道理姝菡虽懂, 却是直到今日才有些信了这因果之说。
否则,她在世十六载,未曾有一日作恶, 如果不是因着前世业障的果报,怎么会一次又一次犯在这位煞神安亲王的手中?就连离世前都要再撞上一面。
想到这里,姝菡攥紧了手中书稿,并不跪下行礼,也不回头睬身后发问之人。
用不了一会儿,她就要亲手将这部齐茉儿娘娘的遗作呈到圣人跟前。
无论圣人愿不愿意剥茧抽丝找到害死昔日挚爱宠妃的真正死因和幕后元凶, 进而罢黜东宫,但对于怀着叵测用心呈上书稿的始作俑者,他便是为了皇家体面,也断不会再留着自己小命。
既然已是将死之人,又何必在意他安亲王的喜怒。
姝菡冥想之际,安亲王已负手立在她面前。本是一副盛气凌人兴师问罪的模样,待看清姝菡此刻满脸慷慨决绝的凛然之势,终归察觉出她的反常。
再低头往下看,她手里握着一本约莫两指厚的书册,因日久年深纸张的色泽早已泛黄。
“手里拿的是何物?”
姝菡原想着,安亲王晚来,必定急着去里面给皇帝和太后问安,未必有空和她消磨耽搁。
没想到他会过问这要紧之物,权宜之下遂答:“是本诗文,想托了八贝勒的小太监捎去给宝华殿的宫女汀兰。”上次给汀兰的信是铃儿送过去的,想来安亲王必定知道,刚好此时用来搪塞。
安亲王却不信:“拿来我看看。”
姝菡推脱:“万岁爷并诸位王爷贝勒爷均在里面,奴婢不敢耽搁王爷的正事。”
安亲王疑心更重,在姝菡的惊呼声中劈手夺过她手中紧握的、那本题曰赚杀鱼儿的手稿。
姝菡一时间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只盼着他并看不出其中的不妥。
安亲王粗粗翻阅了前头几页,所作尚属正常,不过是一些典籍的注解评述;再往后看,是近百首辞赋,笔触像是出自个女人之手,确属上上之作;等翻看到最后几页,随处可见“六郎”“绛雪轩”的字眼,他终于知道,姝菡因何一脸冷峻,那是赴死的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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