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圣皇二十三载六月,北庭都护府对*厥用兵,阵亡七万九千多人。圣皇历二十四载三月,安东都护府对奚、契丹用兵,阵亡三万五千人,同年七月,对高句丽帝国用兵阵亡六万人。圣皇历二十五载,开春,碛西都护府对乌斯藏用兵,阵亡二万四千人,同年补弥四万兵员,九月,被都松莽布支偷袭,阵亡五万余人。圣皇历二十六年,时任安南大都护章仇兼琼对乌斯藏阿里王系用兵,阵亡四万九千人,征用民役六万人,死伤七千人。”
“今年,西南之战,累计死伤十四万三千多人,而现在,一年未过,怛罗斯便再启战端。”
“短短几十年的时间,就没有不战的时候!陛下,是时候停止了!”
“怛罗斯并非大唐的领土,而是化外之地,不毛之土,边陲作战也就罢了,难道现在还要让将士陨命他乡异国吗?而且,西域之地,全数都是胡人。为了难持大唐的西域统治,每年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兵马、钱粮,那简直是一个无底洞。但是反观西域对大唐提供的利益,却寥寥无几,是葡萄吗?是石榴吗?还是京地遍地的胡商?”
“陛下,微臣本不该言,但怛罗斯的战事,真的该停止了!”
最后一句,朱红的蟠龙柱下,那名胡须花白的老臣双手执着笏板,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而半个朝堂内,一片肃静,所有的文臣纷纷看着他,目中透出尊敬的神色。
太史令颜文彰,参与起草朝廷文书,负责记载史事,编写史书。所有的公侯大夫,包括皇室亲王在内,一言一行,全部都由颜文彰起草,并且记入史册。在整个大唐,文武百官之中,颜文彰算是最特殊的存在。
因为,不论文武,如果一言不当,被太史令载入本朝史书之中,很有可能遗臭万年。这是谁都不想的。
而同样的,文官如果想名留青史,即便做得再好,也不能自己记载,而必须经过太史令的手笔。
太史令是历史的记录者,旁观者,而不是参与者,所以一般不主动参与朝堂的议事。不过,太史令毕竟也是文武百官之一,在出了某些重大事情的时候,太史令同样会参与其中,履行自己身为朝臣的职责。
一名太史令,一生中参与朝政,发言的次数不能超过三次,否则的话,就需要自动卸任,由继任者接任。这也是为了保持太史令的公平和客观,使得史书的记载尽量不受个人感情左右。
颜文彰一生之中,这是第二次参与朝政发言,上一次,是先皇病逝的时候。
历朝历代,文武之争并非没有,但很少闹得这么激烈,显然就连这位太史令也被惊动。
太史令是儒家出身,所有人知道儒家讲究修身治国平天下,归根到底就是“太平”二字。颜文彰自然也是坚决的反战派,有他的附议,朝堂文臣的发言,分量顿时完全不同。果然,太史令颜文彰的声音一落,整个朝堂顿时为之肃静,满朝的武官也明显露出了忌惮的神色。
“文官一只笔,杀人不留形”,如果“得罪”了太史令,很有可能被记入史册,成为“彪柄”误国之将,这是所有人不得不考虑的。
“哈哈哈……”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大笑声突然打破寂静,班列中段,一名五十许的老将突然走了出来:
“颜夫子,老夫豁出去了,你愿意记就记吧,老夫死都不怕,还怕你的一支朱笔,遗臭万年?”
“前朝的旧事,我们这些武臣比不上你们这些笔杆子,但是本朝的事情,老夫还记得清清楚楚。圣皇历二十三载,*厥兵马屡次寇边掠劫,杀戮百姓,甚至深入到关内道、河东道一带,正是为了阻止他们,所以才有了那次战争。虽然那一战阵亡了七万九千多人,但*厥汗国也阵亡了十一万多精锐兵马,更重要的是,自此之后,*厥汗国心中有了顾忌,终于不再南下。”
“七万九千多人的阵亡,换来的却是此后关内道、河东道二十多年太平,挽救的百姓又何止七万九千人?那一战老夫记得清清楚楚,是因为老夫就在其中!”
烽烟武将蒋元让沉声道。
虽然官位不高,但蒋元让却是军中宿老,参加过的战役极多。在这个时候,人人畏惧太史令颜文彰,也只有蒋元让这种军中宿老豁出去了。
“……我们前方的将士浴血奋战,舍生忘死,为的是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让你们在后方弹劾,口诛笔伐吗?圣皇历二十三载,如果没有那一场战争,你们以为死伤的人数会是这么一点点?”
“圣皇历二十四载三月,安东都护府对奚和契丹用兵,死伤三万五千人。但是你知不知道,没有这一战,大唐会死伤多少人?奚和契丹生性好战,喜欢劫掠,而且对大唐缺少敬畏之心。这一战之前,奚和契丹经常入侵幽州,劫掠妇女、幼童,杀伤百姓,幽州地带大量百姓因为畏惧奚和契丹逃往内地。十年的时间,幽州的百姓从五十万,削减到了八万多,而且还一直在往下降。”
“如果不是这一战,幽州地带早已成为胡人地盘,更不用说奚和契丹野心勃勃,暗中和高句丽勾结,二十四载之前,三次突袭内地,幽州死伤数以十万计。但是三月和奚、契丹的战争,七月和高句丽帝国的战争,彻底改写了东北的势力格局,打破了奚、契丹和高句丽的结盟,瓦解了三方的攻势,使得大唐牢牢掌握住了东北的局势。另外,也使得百姓安居乐业,此后的几年,百姓繁衍生息,幽州的人口也从八万增加到了现在的八十七万,比战前还要多!”
“至于后来的二十五载,二十六载,哪一载的战争不是因时而发,因事而发?哪一载的战争不是带来了长久的安宁?”
说到最后,蒋元让的神情激动无比。
“不错!还有西南之战,蒙舍诏国主阁罗凤野心勃勃,暗地里和乌斯藏大将火树归藏、大钦若赞勾结,组成联盟。如果不是少年侯和安南都护军浴血奋战,几十万蒙乌联军从洱海挥军北上,你们知道会是什么下场吗?西南近百万民众早就深受蒙乌联军的屠戮,哪里还能像现在这么安宁?怛罗斯现在十万火急,少年侯和高仙芝大人之所以在得胜后不撤回,是因为奉行‘攘敌于外’的政策,不希望大唐和西域的百姓受到大食、乌斯藏和西突厥的威胁。‘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这是少年侯悬挂在书房中的对子,现在整个京师之中还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样的忠臣良将,难道就是诸位口中那种不顾百姓生死的好战武夫吗?”
“兵贵神速,怛罗斯还有数万的大唐战士等待着救援。微臣奏请,即刻出兵,立即支援!”
听到蒋元让的话,其他武将也忍不住激动起来。兵部侍郎曹乾宗手持笏板,也忍不住走了出来。
就算被太史令记入史册,遗臭万年又如何?有些话今天不说,以后都没有说的机会了。
“微臣附议!”
“微臣附议!”
“微臣附议!”
……
听到蒋元让和曹乾宗的话,整个朝堂中的武将忍不住热血沸腾,纷纷出声附和。文臣不爱财,武将不惜死,能站在这里的武将,哪一个不是有着拳拳爱国之心。怛罗斯之战,看似是一隅之争,但事实上,关系到整个西北和大唐的安危,这种时候,谁又能够真正的置身事外。
满朝武臣纷纷出列,别说是太史令颜文彰,就连所有的文臣都被震住了。从圣皇即位到现在,甚至再往前,从太宗时代追溯起,朝堂上的争议只要涉及到文武,大部分都会以武将的退缩而结束。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众武将这一次的态度居然这么的坚决,在太史令在场的情况下,哪怕明知可能会被冠以“好战”之名而载入史册,甚至可能被后世所诟病,但依然毫不退缩。
“陛下,臣有话说。”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醇厚的声音突然从大殿中响起。听到这个声音,所有的文武大臣,连同太史令颜文彰在内,瞬间全部安静下来,纷纷朝着那道人影看了过去,就好像那个人身上拥有某种无形的魔力一样。
兵部尚书章仇兼琼,同时也是前任的安南大都护。整个军方,章仇兼琼绝对属于最顶尖的存在之一,他说话的分量和其他人截然不同。
“圣皇历二十六年,当时微臣还是安南大都护,那时西南对乌斯藏用兵,正是微臣的主意,所以这件事情,微臣有话语权。”
章仇兼琼一身紫色朝服,从班列中走了出来。他低着头,手持笏板,神情严肃无比:
“此战之前,微臣派出的探子回报,大钦若赞和火树归藏在阿里王系高原上,汇集了大量的兵马,准备对大唐用兵,自前朝先皇时开始,乌斯藏就一直寇边不断。先皇元武十六年,战争在西南爆发,十三万七千百姓受到波及被杀。元武二十一年,二十一万百姓受到战争波及,死伤惨重。二十九年,三十五年,一直到微臣统领兵马的前几年,所有战争莫不如是。”
“正因如此,所以这一次察觉到大钦若赞和火树归藏的行动,微臣决定抢先一步发难,对乌斯藏用兵,御敌于国门之外,以避免波及大量的百姓流离失所。这一战虽然安南都护军死伤不少,但是所有百姓秋毫无犯。更重要的是,这一战击杀了大量的乌斯藏兵马,使得此后十几年,乌斯藏阿里王系再没有能力发动大规模的攻击,侵略西南。”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朝堂发难!(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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