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经历多少岁月，石板上居然留下深深的车辙印痕。车轮能够在石板上刻出一寸多深的印痕，不由得让人陡增无限感慨。
    靠近山壁罗列无数的臼坑，这是给大军宿营舂捣米面之用。可见当初开凿太行陉的人，具有长远的战略眼光，可惜历史上没有记载这个人是谁。
    天色已经放亮，李宪终于看见北宋末年的太行陉石板路。路上没有发现杂草，石板路凹凸不平，却非常干净，比一千年之后完整多了，彰显出太行陉的重要性。
    李宪路过星轺驿的时候，命令罗成率领一营就地坚守，然后和韦冬宁沿着石板路向北追了上来。
    行走在这条路上，李宪才真正体会到完颜宗望的胆略不凡。
    完颜宗望能够在历史上留下浓重的一笔，的确有他独到的战略眼光。如果不是亲临其境，根本体会不出来。
    现在李宪已经彻底明白了，完颜宗望派出这么一支穿插部队，只要能够安全穿越太行陉，通过北面的壶关之后，沿着武乡水逆流而上，就可以对种师闵所不种家军形成关门打狗之势。
    只要种师闵所部种家军一垮，真定府、中山府就变成了无源之水、无根之木，最后必定不攻自破。
    早就潜伏在栾城的小贼完颜京趁势而动，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连取两城，从而立下绝世功勋。
    “完颜宗望果然非常钟爱这个二儿子，为了让完颜京出人头地，不惜为他打出这么一个好算盘！有个老爹就是好，更何况这个老爹还是掌握兵权的二太子，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不像老子孤家寡人，舅舅不疼，姥姥不爱。不对，老子是最正宗的孤家寡人，什么舅舅姥姥都没有！”
    想到死对头完颜京站在城头上，一种意得志满的跋扈神态展露无遗，还有那么多姐妹花尖叫着扑向他的怀中，李宪顿时双眼发亮，心头的嫉妒之火开始升腾起来。
    什么国仇家恨，什么民族存亡，已经全都不在考虑之列。
    李宪心中就剩下一个想法：完颜京呐完颜京，你就等着吧。老子啥都不干了，一定要打破你们父子的如意算盘！
    一个人的动力，很多时候并没有那么高尚。一时间嫉妒心作祟，李宪不想让死对头完颜京如愿以偿，所以加快步伐冲向天井关方向。
    对于李宪突然发神经，韦冬宁并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她的唯一目的就是保护公子，自然也施展身法跟了上去。
    在一个拐弯处，李宪终于看见了自己的大部队：卷山军团第一团第二营，还有军团长罗谦、第一团副团长董捷、二营长谢昉、二营副营长牛峰。
    李宪摆摆手，阻止大家的问候：“谢昉，赶紧汇报一下情况！”
    “公子，前面三里就是天井关，金兵至少留下三百人坚守。这附近没有发现大战痕迹，也不知道原来的朝廷官军哪里去了。我们天没亮就过来了，已经在这里蹲守了大半天。可惜金兵严阵以待，我们无法靠上去。”
    谢昉是五虎寨的土匪出身，原来是一个小头目，属于五当家罗谦的铁杆心腹。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清楚，说明还是很能干。
    至于太行陉的官军哪里去了，李宪心里很清楚。完颜娄室追歼种师闵增援太原的部队，一直追到隆德府（今长治），官军早吓跑了。
    李宪抬头看了看天色，大概是下午四五点钟的样子，距离天黑还有两个多小时。
    “你们都不要动，东宁跟我到前面去看看。”李先把身上收拾利落，然后一躬身往前面窜去。
    他不是不相信谢昉的话，而是因为他是职业侦察兵，对战场的细节有独到的理解能力。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到底能不能靠近天井关，不能仅凭谢昉一面之词。他要亲自去侦察一番，做到眼见为实。
    随着石板路拐过一道弯，李宪终于看见了传说中的天井关，也明白自己的判断有很大偏差。
    李宪一千年之后看见的天井关，是明朝扩建之后留下来的遗迹，而且发展成山梁上的一座小镇，所以规模大很多。
    北宋末年的天井关，的确就是一座巴掌大小的关城。
    李宪看见的是南门，门洞两侧的门垛用条石砌成，坐落在山梁两侧，彻底掐断了太行陉。
    门垛上面是三开间的房屋，墙体也是条石垒成。屋顶既不是茅草，也不是瓦片，而是薄石板。
    城门、城门楼没有用木头、茅草，这很容易理解。山上缺水，防火就是重中之重。全建筑使用石材，敌人就无法使用火箭进攻。
    房屋前面的平台上，可以看见十几个军卒笔直站在上面，背后背着大弓。从他们的站姿推测，应该是右手扶着女儿墙，左手按着刀柄。
    把望远镜还给韦冬宁，李宪背靠山壁闭目沉思起来，刚才观察的结果开始在脑海中放电影。
    第一，城门楼上十几双眼睛盯着小路，直接过去肯定不行。哪怕是晚上从石板路上摸过去，同样会惊动敌人，因为城门洞外面有两层拒马。
    第二，通过门洞往里面观察，能够发现小路左右两侧都有兵营，大概能住三五百人，也能看见军卒走动。至于究竟有多少人，目前无法作出判断。
    第三，守卫天井关的不是女真鞑子，也不是汉儿军，而是契丹效死营的兵丁。这支穿插部队的主力，正是耶律那野的契丹效死营七千五百人。
    李宪始终找不到进攻天井关的办法，韦冬宁突然轻声说道：“公子，天井关果然非同寻常，但是我可以进去！”
    “你怎么进去？”李宪摇摇头：“门垛把两侧封死了，而且高度超过三丈，哨兵居高临下监视着。谢昉说得没错，的确是无法靠近。关键是不知道关内有多少敌人，不敢轻易发起强攻。”
    “你跟我来！”
    韦冬宁一拉李宪的衣袖往后退去，一直退后五十多米，彻底看不见天井关才停下。
    “你看左侧下面，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只有从这里下去，然后迂回到天井关西侧，才能想办法——”
    韦冬宁还没说完就被李宪打断了：“这个想法太疯狂了，赶紧给我收起来！左侧万丈悬崖，你下去不是找死吗？”
    “你听我说完。”公子这么担心自己，韦冬宁当然不会生气：“我不是说从这里下去，更不是现在下去。我的意思是等天黑了，悄悄摸到拐弯处。难道你没发现，悬崖下面有几棵大树？只要用一根绳子把我放下去，我就有办法利用大树靠近天井关。”
    “不行！”李宪还是摇头：“这太危险了，简直是九死一生，我不能批准你这个计划。”
    韦冬宁也生气了：“难怪芸娘说你妇人之仁。你不让我去冒险，难道让兄弟们去送死吗？如果不能立即截住这股敌人，让他们四平八稳穿插出去赶到中山府，我们这次的行动就彻底失败了。听我的没错，我有把握，不会故意送死。”
    李宪知道一个经典战例，那就是后世的解放军智取华山，整个过程堪称神话。
    胡宗南的陕西保安第六旅旅长韩子佩，率一个警卫营和旅直属队逃上华山。要想吃掉这股敌人，就必须越过险中之险的鲫鱼背，即常言所说的“自古华山一条路”。两边都是万丈悬崖，连一根草都没有，石板上滑不留手。
    解放军一个班的战士无所畏惧，面对敌人三挺重机枪正面封锁，他们居然一夜飞渡，仿佛神兵天降出现在敌人身后。敌军一个营加一个直属队合计五百多人，被解放军的这个英雄壮举吓住了，最后全部主动放下武器投降。
    “真有把握？”李宪知道这个问题纯粹多余，主要是他心中依然七上八下。
    仿佛是要坚定李宪的信心，韦冬宁毫不犹豫：“绝对有把握！”
    “好！”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李宪一摆手：“我们回去商量一下行动步骤。”
    行动步骤并没有什么困难的，要想完成这次突袭，战斗计划只能李宪亲自制定，其他人想都不敢想。
    第一，准备绳索，长度要达到三十米，保证拉力的情况下，还不能太粗。
    第二，第二营立即做好战斗准备，一旦城门洞被打开，就要猛打猛冲，不给敌人转身反击的机会。
    第三，挑选一批土匪出身的精干战士，有李宪马上传授匍匐前进的战术动作。
    李宪负责第三项，就是挑选出十二名战士，传授匍匐前进的战术动作。这个动作飞狐军的侦察部队有专门训练，但是其他的野战部队没有做强调。
    这十二名战士除了背插单刀之外，其他的东西一律不带，就是要保证爬行过程中不发出响声。
    李宪后来也想明白了，这个年代没有电，自然不可能有探照灯，更没有照明弹。
    白云山庄遭到一次攻击之后，李宪专门浇铸一批弧形玻璃，背面贴上锡皮聚焦反光，以特制大型马灯为光源，弄出了二十四盏最原始的探照灯，并且装备在白云山庄的围墙上，能够照射一百二十米开外的地方。这玩意儿堪称神物，白云山庄女兵营命名为照妖镜。
    晚上二更天的样子，李宪把部队移动到拐角处，对韦冬宁千叮咛万嘱咐：万一不行就不要强求，赶紧回来。
    韦冬宁故意显得很轻松：“放心吧，只要你们把我放下去，我自然能够利用飞虎爪爬上来，你以为我这个护法是白给的吗？”
    韦冬宁此去的唯一任务，就是不动声色摸掉城门楼上的敌人，这个活计别人都干不了。李宪其实也想试一试，可惜所有人都不同意。
    韦冬宁出发半个小时之后，李宪把手一挥：“第二营做好冲击准备，突击队，跟我来！”
    要说匍匐前进靠近敌营，李宪的动作最标准，突击队长非他莫属，也算是一次实战示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