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宿无话，转眼就是第二天清晨。
    随着一阵号角声响起，孟完庙南面山梁上出现了一队人马，领头的是悍将完颜赛蛊，拖后三步居然是骑着一匹白马的完颜京。
    十三名落霞观的女弟子张弓搭箭，每个人居高临下射出一支狼牙箭，距离超过两百四十步，让完颜赛蛊不能过分逼近。
    完颜京单人独骑来到院门外百步左右，这才勒住战马扬声喝道：“故人来访，追魂枪居然不予赐见么？”
    昨天被震飞的柔铁金枪已经被找回来，但是李宪并没有带枪。因为他很清楚，凭他那两下子，在完颜赛蛊面前有枪没枪根本没区别。
    李宪飞身上马冲出门外，直到和完颜京马头碰马头才呵呵大笑：“庙小门窄，只怕无法接待不请而至的嘉宾。完颜兄今日到此所为何事？”
    完颜京扬鞭笑道：“我没想赶尽杀绝，李兄也不是怕死之人。我今日来此，一方面拜访故人，一方面是想和李兄做一笔交易。”
    李宪双手按着马鞍桥点点头：“左右无事，完颜兄不妨说说看。”
    “我相信鬼神之说，但我不相信李兄的掌心雷没有缘故。”完颜京微微一笑：“只要李兄解说一二，我们就改日再会，如何？”
    自己数百人遭到伏击身亡，到现在都还没有收尸，这是一个天大的仇怨。
    看见完颜京的一瞬间，李宪心里就在滴血，但他必须按捺住自己的情绪。
    就算不为自己考虑，身边还有近两百人需要想办法带出去，李宪只能把仇恨埋在心底，暂时装聋作哑。
    看见李宪沉吟不语，完颜京呵呵一笑：“李兄数月之前路过栾城，让八百儿郎折戟沉沙，在下的二十小妾无影无踪。前不久，李兄在临水镇、三官寨妙计迭出，鸠魔铁手下八百骑再度命赴黄泉。胜败乃兵家常事，李兄又何必为昨日之事挂怀？”
    完颜京谈到过去的三次交锋，虽然显得轻描淡写，但李宪也听出对方的画外音。
    李宪勉强笑道：“李某人不是输不起的小人，对于过去之事当然不会放在心上。完颜兄所说掌心雷，那是我师傅留下来的东西。其中究竟有何奥妙，我也不明所以。等下次见到师傅请教明白，我一定直言相告，完颜兄以为如何？”
    完颜赛蛊突然冷哼一声：“追魂枪，如果不是我家小主慈悲，昨天就把你们诛灭干净了。今日小主亲自前来给你们指点一条生路，竟然不识抬举，难道你还能逃出去不成么？”
    “李兄乃我故交好友，赛蛊休得胡言！”完颜京装模作样打圆场：“手下都是愚鲁之辈，说话不知深浅，李兄不要在意才好。”
    李宪呵呵一笑：“完颜兄多虑了。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也不是食古不化之辈。如果真有一条通天大路，万万没有自掘坟墓的道理。我的确不知道师傅赐下的法宝有何奥妙，当然也就无从解释。”
    完颜京微笑着点点头：“可以理解。不过我有一事不明，昨日已经到了生死关头，李兄为何没有使用法宝？”
    李宪夸张的笑道：“昨天到了生死关头吗？我还真没有感觉到。要不然，完颜兄今日再试试，看看究竟谁到了生死关头，好不好？”
    “唉，相打无好手。”完颜京满脸都是悲天悯人之色：“故友难得相见，何必搞得乌烟瘴气？只不过孟完庙处于绝顶之上，李兄困守一隅只怕不是长久之计。”
    “完颜兄此言差矣！”李宪仰天长笑：“古人云：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孟完庙处于绝顶之上，正好登高望远，揽景抒怀，岂不是得其所哉？”
    “既然李兄有如此兴致，我也只好乐见其成。”完颜京抱拳拱手，随即沉喝一声：“收队下山，不要打扰李兄兴致！”
    完颜赛蛊赶紧出声叫道：“小主——”
    “少废话，执行命令！”完颜京一摆手，随即拨转马头疾驰下山。
    “哼，就让你多活一日！”完颜赛蛊狠狠地盯了李宪一眼，这才拨转马头叫道：“少主有令，收队下山！”
    一千多敌人眨眼之间退得干干净净，韦冬宁终于来到门外：“公子，完颜京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李宪端坐马背望着山脚：“完颜京认为我们已经是瓮中之鳖，想让我们主动投降，免得打起来徒增伤亡。”
    韦冬宁看了看四周，脸上满是忧色：“不能怪完颜京狂妄自大，这个地方天生绝地，我们的确插翅难飞。”
    李宪跳下马背高声说道：“你带领姑娘们在山梁上警戒，让沈骨带领男兵下山收敛兄弟们的遗体。”
    韦冬宁有些担心：“我们都出去了，万一完颜京发起突袭，那就全军覆没了。”
    李宪的脸色突然阴沉下来：“不管有多大危险，也不能让兄弟姐妹们暴尸荒野。以我对完颜京的了解，他不会对沈骨他们下毒手。挖坟肯定来不及，只能采用火葬。不过动作要快，日落之前要完成任务。”
    军令如山倒，没有任何条件好讲。韦冬宁一声令下，一百九十人冲出孟完庙，开始了艰难的收尸工作。
    李宪当然不可能让自己人去送死，基本安全保障还是有的。刚才和完颜京语言交锋一番，已经基本明白对方想干什么。
    第一，就算刚才完颜赛蛊不说，李宪也明白昨天完颜京突然收兵，实际上是放了自己一马。不然的话，一百九十人根本扛不住敌人的再一次猛攻，最后的结局就是全军覆没。
    第二，完颜京希望得到李宪脑袋里面的东西，也就是配制火药、制造大炮的知识。昨天放一马并非什么好心，而是留下一批累赘，实际上是完颜京要挟李宪的筹码，这也是女兵连没有遭到致命打击的缘故。
    完颜京肯定知道，如果只剩下李宪一个人，他肯定不会投降，甚至半句话都不会说。现在多出来近两百人的生死这个筹码，李宪就不得不有所取舍了。
    如果要把自己手下一百九十人斩尽杀绝，昨天完颜京不下令停战就可以一鼓作气办到。
    攻击自己的收尸人员，不仅丧失基本道义，也是自相矛盾的。有鉴于此，李宪断定完颜京不会脱裤子放屁，做出如此下做之事。
    看着大家提心吊担下山，李宪只能在心中苦笑：好多人都说我有妇人之仁，的确没有说错。最了解我的不是朋友，而是敌人，这个弱点就被完颜京抓住大做文章。
    毫无疑问，李宪肯定无法舍弃一百九十人，也绝不会把配制火药和制造大炮的秘诀说出去，这一下就让他进退维谷。
    虽然可以尽量拖延时间，但是李宪相信最多也只有三五天可以利用，毕竟完颜京和完颜思敬都是“外国人”，不可能在大宋境内停留太长时间。
    把宝马金玉赤骝扔在院子里，李宪闪身来到寺庙后面的悬崖边上，心中也有些戚戚然：“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接下来就看韦十娘究竟能否无中生有了。”
    韦十娘从昨天傍晚时分离开孟完庙，到现在一直不眠不休，实际上也差不多筋疲力尽了。如果不是她武功高强，根本不可能支撑到现在。
    韦十娘出身于河南农家，刚出生不久，大姐被“神仙”曹国舅选作炉鼎。父母亡故之后，韦十娘被大姐接到身边抚养长大。
    韦十娘的大姐九岁进入王屋山道场，也就在十二岁的时候陪曹国舅睡过一次，然后就被禁锢在王屋山道场，和外界完全隔绝，当然不知道人世间的各种阴谋诡计。
    虽然对韦十娘精心呵护，但是大姐自己也是一张白纸，不可能教会韦十娘更多为人处事的道理。
    韦十娘五岁进入王屋山道场，平常就是抄写经文和练武，对外界的人情世故几乎没什么了解，更到不了“人情练达”的程度。
    韦十娘虽然二十多岁了，但她的心灵纯洁得像一张白纸，完全没有尘世的烟火之气，处理复杂的事情都是颠三倒四，在世俗中人看来就是白痴级别。
    正因为如此，韦十娘接手落霞观观主之位不久，三百六十名弟子就有两百多人反对她。不仅大徒弟齐曼丽因怨成恨，精心培养的武元春更是倒戈相向。
    如果不是韦春盈、韦夏晴、韦秋明和韦冬宁这四大护法拼死护卫，韦十娘很可能早就尸骨无存了。
    后来投到李宪身边，萧芸娘、牟长霞私下专门说过，韦十娘虽然武功高强，但是她的年龄只能看作十三四岁，绝对不能按照二十多岁对待。
    当然，并不是说韦十娘很愚笨。恰恰相反，能够被曹国舅看中的人，无论是容貌、身材、灵智，那都是上上之选。
    道士选择双修的炉鼎，都有极为严苛的条件。除了容貌、身材、灵智之外，连女孩子的骨骼、肉身、嗓音，甚至是体毛多寡、身体各部的尺寸都有严格要求。
    韦十娘不仅有倾国倾城的美貌，而且也是绝顶聪明之人，只可惜受到成长环境的限制，影响了她的眼界。
    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不外如是。
    来到李宪身边虽然才一个月时间，但是经历的所有事情都充满了阴谋诡计，完全颠覆了过去的全部认知，所以韦十娘成长很快。
    即便如此，心灵纯净有如白纸的韦十娘，对待事物本质的认识也只有两个标准：对或错、善或恶、生或死。
    李宪对女孩子总是纵容，让几乎没有接触过男人的韦十娘，对李宪产生了依恋、信赖和盲从，进而形成了坚贞不屈的意志。
    一句话，谁敢对李宪不利，韦十娘就会认为对方属于十恶不赦之辈，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孤立和静止地看问题，那叫唯心主义，韦十娘就是形而上学的典型。
    世界上的事情变化万端，各种因素都在不断转化过程中。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不能用“非此即彼”来判断。
    事情没有发生意外，残酷的现实很快就给韦十娘上了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