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恒通的业绩一直遥遥领先,只是几年前一次欠妥的收购,让环球三十五年来首次出现了负收益。当时曹风等几家物流公司正在崛起,行业不
再是环球一家独大。年中太平洋爆发海啸,环球的保险公司和再保险公司双双破产,海运部门大伤元气,总之那年环球真是倒霉到了极点,股价滚筒式
下跌。”
狭小的卫生间内,顾偕单手撑着冰冷的墙壁,竭力压制呼吸。剧痛缓缓减退,背后的衬衫被冷汗打湿了一片。
他呼了口气,擦了擦下颌的汗珠。
——差点就被朱砂废了。
他转身往洗手池前走,手刚伸到自动感应出水的水龙头下方,忽然脸色一变,猛地收回了手。
——鹿微微还在外面。
顾偕憋着一口气,恨恨地磨了磨牙。
“受伤巨鲸引来了大白鲨,文山资本趁机盯上了环球,和我们一样想要拆分了它,”病房沙发上,鹿微微笑了笑,“不过凑巧的是,万文山被内幕
交易的官司缠上了,拆环球的这笔钱还没赚上,万文山就先进了监狱。”
高级病房配置了咖啡机,朱砂端了一杯咖啡轻放到茶几上,坐到鹿微微对面。
“然而一个季度后,环球不仅奇迹般地转危为安,还奇迹般地扭亏为盈了。”
朱砂来了兴趣:“哦?”
“环球的首席执行官是梁煜函是个鬼才,最早将大型连锁超市降级开发成便利店,玩生鲜配送比海豚生鲜还早了好几年,直营配送效率高、成本
低,‘和美小店’后来者居上,靠着自家大树乘凉,硬生生挤进了近乎饱和的便利店市场。”
鹿微微调出iPad上的数据,滑动屏幕让朱砂看。
朱砂打量了两眼,眼角忽然一顿,目光越过鹿微微的背后,只见不远处卫生间的磨砂玻璃门后,影影绰绰有人一闪而过。
“虽然市场还是121、庭家这些便利店占大头,但这些店还是分散送货,用哪家物流得看供货商。环球占领的是和美小店、时刻便利店、天气便利
店这三家本土便利店的直营配送市场,便利店多如牛毛,这才是环球占市场的大份额的原因。”
朱砂硬着头皮滑了滑屏幕,似乎对数据很感兴趣,一点都没被其他事分心,顺口问下去:“所以呢?”
鹿微微沉下脸,直勾勾望着朱砂,良久后闭上眼睛,沉沉吐了口气,说道:“我之前先入为主了,以为这三家店都是环球控股的,其实只有和美一
家上市了,另外两家是环球董事会成员的私人公司。”
顾偕双臂抱着肩膀,站在卫生间门后,正盯着墙壁上的一块砖出神。
卫生间用白底金丝瓷砖铺满了墙壁,金线花纹呈三十度角,整体看犹如金色海浪朝着一个方向涌动。
只是,面前这块瓷砖……它贴反了。
顾偕瞪视着这块呈六十度夹角的瓷砖,胸膛剧烈起伏。
金色海浪仿佛从墙壁上脱出,在狭小空间中朝他挤来,看得他头晕目,就像有一把小刷子在心头轻轻地刷,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咆哮,迫使神
经发出“按下门把手”的指令。
顾偕转过身,闭上了眼。
——所以,另外两家便利店是环球恒通的隐形资产。
蔚蓝航空是一家经营不良,负债累累的公司。股价虽然只有8圆,但光是飞机研发场的地皮价值便超过八千万。股票留在手里猴年马月都不一定升
值,可是只要卖掉地皮,立刻就能获得天价收益。如果这坑爹的公司不是家族管理,且创始人老爷子是个梦想家,股东们巴不得深蓝介入,清算资产,
将蓝航拆分出售。
环球恒通则截然相反。这是一家经营状况良好的企业,董事、股东和管理层都希望从公司的良好增长业绩中获得收益,三者同仇敌忾将敌意收购者
视为入侵者,就算朱砂通过持股比例在新董事会上夺取了控制权,成桥也只能拿到和美小店这一家的市场,另外那两家还会因为朱砂的攻击转而投入她
的竞争对手怀抱。
顾偕双臂抱肩,从胸腔中突出一口炙热的气。
工作,工作,工作。
朱砂永远都在工作。
全世界顶级腺肌症治疗的专家汇聚一堂,会诊却不到四十分钟便结束了,因为他听不了“无能为力”这四个字了。
腺肌症是妇产科常见病症,却也是疑难病症。想要彻底治疗,只能将子宫一切了之。
没有生育能力,对朱砂而言是好事,她终于能从年少时的梦魇中解放出来了。
不论他有多想……多想……
顾偕自嘲般笑了笑。
承受病痛的身体不是他的,他没有资格影响朱砂的选择。
不考虑这些无用的情感,子宫切除最直接的影响是卵巢功能衰退、泌尿功能受影响,再加上朱砂这种燃烧生命的工作方式,心脑血管疾病的风险可
能会提前到三十岁。
如果不全切除,不论是腹腔镜下腺肌症病灶切除、子宫神经切除术、宫腔镜下子宫内膜剥除、海扶刀还是用动脉栓塞术的治疗方法,都不能彻底治
愈出血、缩小子宫,且心脏病、肠穿孔、膀胱损伤等副作用一个都不少。
激素调节的治疗方式治标不治本,不良反应更是折磨得人生不如死。身体各器官老化、卵巢功能衰退,直接进入更年期状态从而用“绝经”来止血
止痛。
潮热盗汗、头痛失眠、精神抑郁……
顾偕喉结滚动,握紧了拳头。
就算他从现在开始大力扶持腺肌症研究,往里砸大把大把的钱,研究成果也遥遥无期。
呵,他有这么多钱,却不能减轻朱砂当下的半分病痛。
为什么这种时候她还能毫不重视自己在生病,依然想着那个该死的收购案!
“所以,你要和我面谈的是什么事?”朱砂咯噔一声放下了咖啡杯,翘起了一条腿,紧紧盯着鹿微微,“就算成桥吞下了环球恒通,我们也收不下
它的市场,这件事你在电话里就可以说清楚。”
鹿微微在她那充斥着压力的注视中无所遁形,似乎做足了心理建设,才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周五晚上,偕神连闯三个红灯,蹭了七八辆车,撞飞了御景的大门,十分钟后他跟着一位被抬上担架、看不清脸的女性上了救护车,医院保密做
得很好,但您入院不到一小时,整条金融街都知道您生病了。
“蓝航收购案上了法庭,王冠的熊抱也发出去了,收购环球恒通至今还在暗中行动,金融街只以为您同时主导着两场敌意收购,但这样就已经刷新
记录了。如果吞下环球恒通,这会是金融街上第一桩由女性主控、交易价格超过4000亿的世纪大收购。”
“作为您的分析师,我有义务告知您环球恒通不适合收购,作为您的下属,应该体谅您的身体状况,一场收购案打下来会累掉半条命,何况是三
场。但我身为一个女人,非常希望您能同时打赢这三场收购战。”
“所有人都在盯着您,您赢了会让大家知道,女人要想在金融街取得一席之地,可以不用谄媚张腿假装高潮,也可以不剪短发不抽雪茄不装混
蛋。”
病房内一片安静,心率监测没有工作,依然亮着绿灯。朱砂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平静问道:“现在外面在传什么?”
鹿微微恨恨道:“最难听的话反而来自我们自己人。”
“哦?”朱砂下意识摸了摸口袋,可惜她的烟已经被顾偕没收了,只能悻然摸了摸手背,“张霖说什么了?“
“那个混蛋说您不是流产了就是宫颈糜烂。”
朱砂笑了笑,答案似乎在意料之内。
鹿微微瞄着朱砂的脸色,舔了舔嘴唇,说道:“但是坊间传闻,偕神要拆分蔚蓝航空,您为了保护魏老爷子那份炽热的理想,不惜与偕神反目成看書救上HаīTаηɡsHЦωυ(塰棠書剭)。てоM
仇,自立门户创建红鲨资本,于是偕神一怒,您就被揍进医院了。”
朱砂转头望向窗外,特级病房外是一片小花园,秋海棠开着粉白的小花,画眉鸟从枝桠间飞来飞去,前方医院办公楼挡住了急诊大楼和医院前院,
隔绝了众生惨象,仿佛在一座高级疗养院。
从外表上看朱砂的神色十分平静,不知道在想什么。病房里安静得只有两人的呼吸声,鹿微微却感觉到气氛无声无息地绷紧了,仿佛有无形的兵刃
在虚空中交锋。
“呵,男人能行善,也能作恶,善良仁慈却是‘女人的天性’,”朱砂讥诮地眯起了眼睛,“继续跟。”
鹿微微瞳孔紧缩:“什么?”
“做环球。”
“老大!”
——对冲基金在于超短线快速获利,要么做多,要么做空。环球恒通这种稳定增长的公司更适合私募基金投资,大量持有环球的股票,短期收益达
不到水线,相当于资金被套住。
“放心,如果深蓝的资金有一半是我的,我一定会赌这口气。”朱砂转过头,坚冰般的目光刺进鹿微微眼底,“但深蓝资金一半是顾先生的,一半
是投资人和我们的,我不会拿大家的钱为自己挣这个名。”
鹿微微一言不发,灼灼目光望着朱砂。
朱砂淡淡微笑道:“你知道奥地利王位继承战吗?”
鹿微微正要摇头,而朱砂似乎没打算听她的答案,径自说道:
“查理六世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做继承人,他临终前再三要求各方贵族起誓永远效忠女王,然而一撒手人寰,继承战打得昏天黑地。”
“女人拿到权杖,四面八方都虎视眈眈,想保住权力只能铁血执政,”朱砂的眉梢、眼角、鼻梁和半边侧脸都隐没在阴影中,大概是失血过多的原
因,她皮肤有种陶瓷般冰冷的白色,让人望而生畏,“所以伊丽莎白一世大败西班牙无敌舰队,维多利亚时代有了日不落帝国,后人清算武则天的功
绩,对她最大的恶评是任用酷吏。”
“我们换个玩法,”朱砂冷淡道,“两个月把环球的股价拉高一倍,然后我们出手。”
鹿微微一怔。
每一家上市公司都希望自己的股票能稳步增长,股民希望自己的股票永远翻红不跌。
让股票自然上涨谈何容易。
股价受大盘走势和自身公司经营影响,所谓对冲基金是指对冲掉了不可控的贝塔风险,保留了可以控制的阿尔法,这其中方差已经是目前金融市场
上最赚钱的方式。也就是说,除了大仙儿没人能预估到股票的价格,在最低点买进,最高点卖出。
一旦朱砂为一只股票下了增长区间,那就说明,她要踩着法律的边缘线对这支股票动手脚了。
鹿微微如梦初醒,坚定一点头:“我明白了。”
108 红鲨资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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