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

    云雾深处。

    有这么一处人家。

    只有那么祖孙三人。

    一个老头两个女孩。

    一间草芦。

    一缕炊烟。

    云轩然烧火。

    云有容做饭。

    一个老头轻轻地摇着扇子，扇散了飞来飞去的柳絮，等着饭熟，晒着太阳。

    他轻轻地眯着眼睛，像是在回忆着过往，又像是在努力遗忘。

    这里曾经是一个大家族。

    而他曾经是这个大家族真正的话事人，云家的老太爷。

    而现在，风光已经不再。

    他只是屋里头哪两个忙活着的女孩的爷爷。

    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叫做云琅的老头。

    有时候，他甚至不愿意想起自己叫做云琅，这个名字太过的秀气，也太过的清傲。

    配得上云家的少家主，震得住云家的家主，可是用在一个山野村夫的身上，却显得那么的矫情。

    他已经不再能操控山间的云雾，也没有能够随意的引动炮火的威风。

    可是云雾还是未散，迷迷蒙蒙的看不清前程。

    他已经不再是云家的老太爷了，可是那诺大的云家却未曾和这云雾一般，而是真正的烟消云散了。

    江南林家的报复是恐怖而迅疾的。

    他们因为江南林家的扶持而崛起，也真的就因为江南林家的一个念头而消失。

    在林风离开之后，他们很快就迎来了江南林家的报复。

    云家消失了。

    财产消失，族人死伤大半，幸存下来的族人也大多都离开了。

    整座云山之上，就只剩下他身背后这一间草屋。

    就连他们三人，也是在江南林家彻底不行了的时候，才回到了这里。

    曾经的荣耀都已经不再，对于云琅而言，剩下的余生就只是用来缅怀过往。

    他不怨恨林风，这本就是他咎由自取。

    林风救了他一命，帮他杀掉了他那个不孝的儿子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自然是没有义务帮他面对林家的进攻。

    更何况，他们能够回到这里，一样也需要感谢林风。

    不过伤心终究是伤心，轻轻地摇着扇子，云琅嗅到了扑鼻的饭香，脸上的忧郁猛然间一扫而空，满是皱纹的脸上乐的像是一朵花。

    这是他一天之中最开心的时候，生人当缅怀过去，但是终究是有一些死人体会不到的快乐的。

    他美滋滋的搓着手就想要进去品尝自己两个孙女做的美食，忽然间身背后传来了一道声音。

    “请问云琅老先生，可曾见过云瑶？”

    一声落，云琅如同木雕泥塑一般定在了原地，好半晌之后才缓慢的转过身来，看清了来人。

    “原来是柳暮宗师。”他躬身见礼，做了个请手说道“先来吃个便饭，咱们桌上详谈。”

    ……

    ……

    饭桌上的饭菜很是简单，一盆蛋花汤，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盘芹菜土豆丝，一壶黄酒，四碗米饭。

    “按理来说这样场合我这两个姑娘是不应该上桌的，但是现在这云家已经不是那规矩大过天的大家族了，这些个菜是我这两个孙女忙活的，老朽也是蹭饭吃的，实在是不忍让我这里两个孙女在下桌去了，所以柳暮宗师还请不要怪罪。”

    亲自给柳暮挑了几块鸡蛋出来，云琅歉意的说道。

    “无妨，能够和这两位貌美如花的姑娘一起吃饭，我也很是欢喜。”柳暮摆了摆手，指尖轻扣桌面道“但是柳暮还有事情，这饭不吃也罢，礼数尽到，还想云琅老先生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云琅的手顿了顿，将筷头上夹的那些鸡蛋非给了两个云家两个姐妹，然后将筷子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悠悠的一叹。

    “无数人非几时休，东流逝水没英豪，云瑶的那个丫头从小就是命苦，当年我也懒得那些小辈们的事情，现在经历了这样的变故，人到了这般田地，才懂得，这些家务事，才是真正的人生啊。”

    “柳暮宗师，若是我重来一次，定不让云瑶那个丫头受这般苦楚，可是现在……我也不知道她的去向。”

    云琅摇了摇头，叹道“原想着留宗师您吃这一顿便饭，我们这三个人很久也没有见过外人了，知道您可能一听说我们没有见过那个孩子就会离开，所以没有敢告诉您。”

    “不过柳暮宗师既然这时候问了，那么我们便也只能实话实说了，是我们爷孙几个没有这个福源。”

    说完这句话元朗再次轻轻的一叹，微微摇了摇头。

    没有想到柳暮却笑了笑，说道：“不。我还没有想走。”

    眼中出现了一抹凝重和惊慌，不过转眼间就被浓浓的诧异和惊喜掩盖，元朗兴高采烈的冲着双胞胎姑娘说道“难得柳暮宗师有如此雅兴，孩子，看看咱们还有没有肉，给柳暮宗师弄一点出来。”

    “好嘞！柳暮宗师还请稍等，因为爷爷不喜欢肉味，所以肉被我们放在别处了，我们去拿。”

    云有容和云轩然站起身来，抹身就去弄菜，柳暮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们出了房间，这才落在了云琅的身上。

    “柳暮宗师莫急，我这两个孙女一会就能回来，有容的菠萝果老肉可是一绝。”

    云琅看着柳暮看自己，脸上不动声色，哈哈一乐，抄起酒壶给柳暮倒了一杯酒。

    柳暮微微一笑，也没有急着说话，举起酒杯在鼻子下面一闻，眉梢一挑“酒倒是好酒。”

    “绿蚁新醅酒。”元朗接过话来，略显自得的说道“我也就剩下这么几坛了，这就当年若不是逢年过节的话我也舍不得拿出来，今天要不是柳暮宗师来，恐怕这酒就只能在我死的时候，让那两个丫头洒在我的坟前了。”

    “的确是百转回肠。”柳暮喝了一口之后，轻轻地把酒杯放下，冲着元朗微微一笑道“但是老先生其实没有必要把希望寄托到死去。”

    这句话说完，柳暮的目光便是剑一般的直透进元朗的心里。

    云琅扭过头去，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没有去看柳暮的眼睛。

    “若是能够不死，谁不愿意活着呢？”他一口将杯中的酒饮尽，忽然咳嗽了几声，一缕鲜血从他的嘴角流出，他却像是早就习以为常了一般的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手帕，擦了擦嘴之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有些人是真不愿意死，有些人是却是别的选择。”柳暮看着云琅再次饮尽一杯酒之后，淡淡一笑，“老先生您的选择，也算是对的起你的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