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在龙腾营内的这一场纠纷,最终以孙伏都被夺职幽禁,祖青杖笞削俸而结束。
如此惩处,看似双方俱受责备,只有轻重的区别。但孙伏都被夺职是真的,旋即羯主便以匈奴将领呼延盛代替孙伏都执掌其中军部伍。而祖青在受到杖笞之后,行动几乎不受影响,继续操持主上归苑防卫事宜。至于所谓的削俸,羯国臣子已经许久不知俸禄为何物了。
石虎之所以这样厚此薄彼的处理方式,倒也并非对祖青更加亲昵信任。事实上在他内心里,老将孙伏都已经通过多年征战表现证明其忠诚性,也是石虎原本给将要归国执掌内六军的石斌所准备的重要帮手。
但正因如此,对于孙伏都主动挑衅祖青的行为,才令石虎更加的愤怒。此前他借由龙腾营刺杀为借口对内六军进行大肆肃清,加强控御,如今风波尚未完全过去,所提拔起来的将领便暴露出纷争不和,这无异于挑战他的权威!
更何况,孙伏都虽然忠勇可靠,但相较于眼下祖青所能发挥出的作用又差了太多。哪怕羯国目下已经国势垂危,但同样不乏悍勇战将。至于祖青这个后起的新贵,则是石虎精心挑选、能够关联几方势力的关键人物,其重要性自然远非孙伏都这样一个莽撞匹夫可比。
这一插曲之后,祖青在军中威望不免更甚。甚至于在新的将主呼延盛尚未入军履职之前,已经有好几名原本隶属于孙伏都部下的中军兵长们前来示好,唯恐被视作孙伏都的党羽而遭到祖青这个王眷正隆的国中新贵的打压。
就连之后赶赴龙腾营迎驾的张豺在得知此事后,也主动寻到祖青面前对他表示称赞:“大丈夫行事,正应如此,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孙伏都胡中老伧而已,竟敢无顾我翁婿威仪,真是自取死路!”
单纯一个孙伏都遭殃,并不值得张豺如此兴奋。真正令他感到高兴的,还是看到这些所谓主上心腹的中军战将彼此之间的斗争与失控,如果说此前家宅内与祖青的接触尚需怀疑究竟是否主上指示,那么这一次祖青与孙伏都的矛盾爆发则绝不可能出自主上的授意。
张豺乐见这个自家婿子能够表现出强烈的自主性,这就意味着祖青有着自己的诉求与想法,而非仅仅只是主上手中的提线木偶。
而且祖青在发生正面冲突的情况下,能够完全压制孙伏都这一老将,其人在中军权威越胜,则就意味着若能将之拉到己方阵营后能够发挥出的作用就越大。
不过张豺之后也表态,为免过犹不及,原本商议踢走中军另一名将主石成的计划暂不可行,否则必然要招至主上更大的反感。
祖青对此倒也并没有表现出失望或不满,如今的他,可以说是已经进入到羯国最高层次的权斗范围内,无论对于羯主石虎还是对张豺这样的元老了解更加全面深刻。之前发难殴打孙伏都,结果如何也佐证了他对羯国权力生态的认知正确,这一收获无疑令他信心倍增。
张豺的临阵退缩,无非也是一种色厉内荏,此前风波中已经被石虎一连串的动作打压吓怕了胆量,再不敢如此前截杀麻秋那样胆大狂妄。同时也说明其人对于祖青仍是充满了不信任,不愿为祖青争夺权位而付出任何代价、承担任何风险。
目下的处境,祖青非常满意。他虽然仍是强权者手中棋子,但却能得到机会就近观察,能够看到这些在国中仍是威名赫赫的大人物其实远远不如外表那样强大,他们各自人性中都有弱点,而且由于身处高位,这些弱点一旦被抓住并加以利用,他们反而更加无力抗御。
比如此前石虎出帐训斥孙伏都时,无意中所表现出来的身体虚弱。不过祖青并不打算将这条情报与张豺分享,一则所察只是端倪,还未有确凿证据,二则他也还没想好能够借由此事达成怎样的目标。
在归苑途中,石虎先入护国法王寺,亲自礼拜大和尚佛图澄遗蜕金身,计划祈福七日,并于此举行新年的庆典。而在祈福的过程中,更派中军禁卫将昭仪刘氏并幼子石世一同召入护国寺,随之祈禳。
如此一来,便是一个明显的信号传达,而之后大大小小的诏令,则又将石虎的意图透露的更加明显。
此前几日时间里,信都城中晋人世族势力被打压严重。特别朝廷内九卿以上的高官,大凡晋人世族出身者几乎无一幸免,或是惨遭杀戮,或是被夺职囚禁。与晋人势力被严重削弱相对应的,则就是匈奴屠各一系死灰复燃。
抛开此前取代孙伏都的中军将主呼延盛不谈,单单屠各权贵出身的侍中等近侍官员便出现数人,如匈奴人刘袛出任吏部尚书兼侍中,匈奴人靳国担任内六军武卫将军。如果这些屠各权贵能够彼此呼应团结,蔚然已成国中一股新的势力。
在这股屠各残余强势崛起的风潮之下,夹杂着另外一桩诏令,那就是皇子石遵在饱受冷落之后终于得到了一些眷顾,受封为高邑王。
不过在眼下章武王石斌得授大将军,皇子石世受封中山王的情况下,任是谁也不会觉得石遵这个皇子还有什么咸鱼翻身的可能。
哪怕石虎将常山、赵郡并巨鹿、中山等一部分境域分立为兴州,并加授石遵为兴州刺史,但是很显然石遵仍然没有再染指国中军权乃至大位的可能,自然也就不受关注。
新年这一天,羯主石虎于护国寺大宴群臣,虽然在外藩臣的幽州刺史张举与章武王石斌仍在途中,加上一批晋人高官被打压而缺席,但有张豺等国中元老再加上一众宗室耆老并屠各新贵,庆典仍是有声有色,热闹非凡。
当然预期中的封赏大典不会再有,不过眼下也没人再敢提起这个话题。
与会群臣官爵各得小进,其中最主要的封赏任命便是中山王石世就任尚书令、大单于、冀州刺史,章武王石斌晋封燕王、大将军,幽州刺史张举进为太尉、领军将军,武邑王石鉴转封河间王,幽州刺史,镇军大将军张豺加太傅并领尚书一条事,司空李农加大司马,并州刺史。
元旦之后,除了仍在途中或在镇遥领诏命的重臣之外,余者受赏群臣俱集护国寺入叩谢恩。
护国法王寺,规模尚要宏大于尚未修筑完成的禁苑,除了供奉大和尚佛蜕金身的大典之外,尚有东台藏经阁,西殿礼佛堂,前后佛塔、戒律院,占地广阔,建筑众多。哪怕群臣齐聚于此,仍然不显局促。
负责护国寺宿卫的乃是中军、武卫、龙骧等三军合共两万人,国中新贵祖青作为仅次于宗室石成的中军将主,主要值宿东台范围,这里主要安置着主上石虎妃嫔、子女,至于已经升为贵妃的刘氏并中山王石世,则跟随主上石虎一同居住于西殿。
国中其他重臣或是被诸多诏令并势位的变化而吸引了绝大部分注意力,祖青作为中军的宿卫将领,所了解宫闱秘事自然更多。
其实从元旦之前,祖青便察觉到一丝异兆。原本在龙腾营中,中军受命便是返回禁苑值宿,而祖青麾下将士都已经半数入苑,却突然接到命令回防护国寺。
当然,按照羯主石虎崇佛近佞的一贯作风,倒也不可断定这桩命令当中便暗藏玄机。可是之后在羯主石虎驾临护国寺过程中,中军几次接到返回禁苑的调令,但往往很快便又有新的命令告示原地待命。
如是者三,便不得不令祖青心存怀疑了。只可惜,大概是此前龙腾营中与孙伏都发生冲突,虽然石虎并没有对他严惩,但似乎也生出了戒心,不再让他随驾拱从。
石虎居住在护国寺这段时间,负责西殿宿警事宜的,一直都是宗室石成在负责,尽管祖青同为中军将领,同样不得无故入叩。
所以祖青虽然也是名为中军宿卫将领,但事实上除了元旦当日大典之后,他都没有随侍左右的机会。而不能随驾于近,便也无从窥望详密,尽管心中已经有了一定的猜测,但却苦于没有佐证。
不能掌握实际的证据,祖青又是亲历龙腾营刺杀风波而侥幸大难不死,对于石虎的狡黠阴狠认识可谓深刻,自然也就不敢妄动,唯恐暴露出自己的异志。
不过他自己虽然太过显眼,但也将这一点疑惑暗诉心腹家将,嘱令他们于私下里小心查探。而这一夜,祖青在巡防营宿返回居舍刚待入眠,便有心腹家将匆匆叩门而入。
那家将入内之后,便从怀中掏出一个团团包裹的布包,层层掀开之后,祖青便发现乃是一团黝黑的泥土:“这是?”
“西殿北侧佛塔基石下多有新翻土色,仆下暗结值宿兵尉,趁夜入内挖取……”
祖青听到这话,脸色顿时一肃,他捏起一点土屑于手中轻捻,土粒被捻开之后,便有一股浓郁辛烈的药汤气息直冲鼻端:“好,好得很!两件事,继续暗伏塔林,觅机抓捕一名西殿宫人,传告张豺,让他择时寻我密会!”
1449 塔下藏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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