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九点,白凝载苏妙前往S市妇幼保健院。
少女坐在副驾驶位置,身上依旧穿着昨天的装束,偷偷抬眼打量开车的女人。
她的衣着虽然素雅,但做工考究,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耳朵上的耳饰、脖颈间坠着的项链,更是处处透出她的养尊处优、精
致高贵。
最关键的是,她一如昨日般从容,脸上气色很好,完全没有任何焦虑、伤心、痛苦,连失眠的黑眼圈都没有出现。
太不正常了。
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妻子?
这样的反应,要么是对丈夫全然不在意,要么是对自己与婚姻有绝对的自信。
对丈夫不在意吗?那么优秀的男人,要钱有钱,要权有权,颜值也无可挑剔,外面的女人遇见了都要趋之若鹜,她怎么可能做
到完全不当一回事?
非常有自信吗?这倒是很有可能的,相乐生在她面前,表现出的是自己从来没见过的尊重与温柔,明明已经在暴怒边缘,她劝
两句,他就肯听,态度还颇为紧张,生怕她生气的样子。
苏妙越想,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同人不同命,这她明白。
可人与人之间,为什么差别如此悬殊?
等红绿灯的时候,白凝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
后面紧追着的黑色面包车对她打了下双闪。
白凝不动声色,客客气气对苏妙道:“我已经联系好了医院的妇产科主任,等会儿到了医院之后,你不用说话,听我安排就
好。”
这种事情不方便相乐生出面,交给别人处理又不放心,只能由她亲自来办。
苏妙惶惶然地点了点头,纤细的手指隔着衣服抚上自己小腹。
里面的小生命预感到危机的到来,剧烈地动弹了一会儿,折腾得她的心跟着狂跳起来。
苏妙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抬眼发现她们即将到达目的地,清了清干涩的嗓子开口:“相太太,麻烦你……停一下车好吗?我想
去个厕所。”
白凝微微皱了皱眉,不太赞同:“马上就到了,你到医院再去,也是一样。”
“我……我忍不住了!”苏妙侧着身子,抓住车门把手,“相太太,这边公园里应该有厕所,我就在这里下吧。”
白凝缓缓将车子停在路边,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就在苏妙以为她不肯放行的时候,女人按下开锁键,轻声道:“你去吧。”
苏妙连忙推开车门,迈着慌乱的步伐往公园走,越走越快。
她后悔了。
她开的价太低了。
那一点钱,哪里抵得上她这几个月所受苦楚的万分之一?
相乐生那么有钱,只出这一点点,是在打发叫花子吗?
她不应该这么着急的,如今孩子在她肚子里,王牌就在她手里,她完全可以耐住性子,好好抬一抬价格,眼看着孩子越来越
大,不怕他们不就范!
不止如此,她还想撕破他们高高在上的嘴脸,将那个女人脸上的云淡风轻彻底毁掉,让相乐生后悔当初那么轻视她、侮辱她,
让他跪下来求她,才能一解她心头之恨!
想得入神,苏妙脚下一崴,差点跌倒。
一个男人从旁边一把捞住她,有力的胳膊轻松稳住她的身形。
“谢谢……”苏妙细声细气道谢,冷不防一张湿漉漉的帕子蒙到脸上,刺鼻的气味钻入鼻腔,几秒钟便昏迷过去。
男人将瘫软成泥的少女背到肩上,小心避开所有的摄像头,钻进路边等待的黑色面包车里。
白凝看着面包车开走,细不可查地轻叹了一口气,调转方向回家。
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她也没有办法。
苏妙再醒过来的时候,头顶是明晃晃的无影灯。
穿白大褂的男人在旁边和助手低声说着话,谈话的内容她听不真切,只依稀听到几个字节。
“男胎”、“发育不良”……
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
她想咒骂,想大哭,整具躯壳却像失去了所有血肉的空空皮囊,连动一动嘴唇的力气都没有。
有个黑影接近她,贴着她的耳朵,说着只有两个人能够听到的话。
“孩子已经流掉,我会拿去做亲子鉴定,结果如何,你自己心里应该有数,识相的话,就不要再闹,一个字也不要跟别人提
起。”声音冰冷,像机器发出的机械音,毫无感情,冻得人遍体生寒。
男人念出雇主发过来的一串地址,看到脸色雪白的少女剧烈地发起抖来,继续说道:“这是你父母的家庭地址吧?我这里还有
你其他亲戚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如果你非要折腾,可别怪我们心狠手辣。”
几个小时后,毫无生气的苏妙被几个男人从另一辆面包车里“请”了下来。
极为偏僻的小路,天色已经黑透,冷风从枝杈间吹过,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
看着车子扬长而去,苏妙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腿间有温热的鲜血流出,洇透衣裙,发出腥甜的气息。
这一天,她好像从鬼门关打了两个来回,直到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透骨的恐惧。
没有正规资质的地下黑诊所,不知身份的手术医生,身份成谜的绑架犯……
如果她时运不济,大出血死在手术台上,很有可能会被裹尸袋随便包起,拴一块巨石丢进湖底,或者埋到野坟堆里,等尸体腐
烂,都不一定能被人发现。
如果她不识时务,堕胎之后大吵大闹,叫出他们背后主使人的名讳,她也毫不怀疑,相乐生还有第二手“处理”她的方案。
本以为已经流干的眼泪又涌出来。
哭在她腹中短暂停留过几个月的孩子,也哭她自己。
上天为什么对她这样苛刻?
她只不过想找个家底丰厚些的男人,依附着对方,让自己和家人的日子好过一些,从来没有过什么坏心思,为什么要遭到这样
残忍的欺凌与威胁?
可是,不管如何,相乐生实在是太可怕了。
苏妙彻底熄了再和那对夫妻有交集的念头,坐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给许绍拨了个电话。
一个多小时后,出租车疾驰而来,男孩子从车上跳下,扶起苏妙,满脸的焦急和担忧:“苏妙,你这一天跑哪儿去了?我到处
找你!你……”
少女扑入他怀里,嚎啕大哭:“孩子……孩子没有了……”
许绍愣了愣,心疼又小心翼翼地搂住她瘦弱的后背,哄着劝着把她带上了车。
到了许绍租住的小公寓之后,他将苏妙扶到床上躺下,红着脸给她递干净的内裤和睡衣,有些窘迫地道:“我……我去楼下给
你买……买卫生巾,你没事就不要起来走动了,还有……我马上炖汤给你喝!”虽然没有谈过女朋友,但他多多少少知道,女
孩子的小月子也是很重要的,调理不好的话,容易落下病根。
苏妙感激地看他:“许绍,谢谢你,这阵子太麻烦你了……”她的眼睛已经肿成核桃,别有一分羸弱的美态,令少年心跳加
速,讷讷无言。
许绍出门后,苏妙慢慢地脱去外套,忽然想起什么,从外套口袋里摸出张金光闪闪的名片。
这是她昨天打扮好出门时,被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拦住,硬塞过来的。
那男人浑身上下充满暴发户的气质,看她的眼神充满垂涎,说什么只要能和她交个朋友,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换做以前,这样的油腻男人,苏妙肯定是看不上眼的。她心仪的是相乐生那样的天之骄子,人中龙凤,不管是身家还是相貌气质,样样出色。
可是,经历过这一场波折,比天还高的心思免不了受到打压。
务实一点,有时候也不失为一种明智的选择。
至于什么及时止损,回头是岸?
不,再回到原来的生活,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单是想一想父母投过来的失望的眼神、奔走于打工场所的辛苦、各路男人不怀好意的眼神与猥亵,苏妙便觉得窒息。
就算是此时此刻,刚刚堕过胎的身体虚弱无力,鲜血流了一床,这痛苦也不足以打消她的登天梦,令她心甘情愿地重新堕入尘
泥。
遇见相乐生那样的金主,不过是她倒霉。
人不可能一直走背运,总有转运的时候吧?
喝着许绍煲好的红枣乌鸡汤的时候,热气熏得眼睛发肿发胀,苏妙也曾短暂地动摇过。
面前的少年单纯热血又善良,并未因她混乱的际遇而产生任何轻视情绪,一直这么温暖地照顾着她,看来是真的很喜欢她。
从来没有人这样不计回报地喜欢过她。
她张了张嘴唇,想要说什么,耳朵听见厕所传来的响动。
许绍也听见了,走过去看了看,出来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厕所漏水,我上个月才找人修过,现在又坏了,质量真差劲,我
先把阀门关了,明天再找人修。”
苏妙温顺地点点头,将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她重新看向床头柜上放着的名片。
那时她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VρΘ18.cΘм
苏妙杀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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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二百四十六章 囚笼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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