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臣风流 作者:衣山尽

    蓝道行神色一动，突然问：“周楠，你说久仰本尊，究竟是客套话，还是真的久仰？”

    这话难免有点尖刻，给人一种不近人情之感。

    周楠一笑，端起几早已经冷透的茶水，轻轻喝了一口：“仙长进宫侍侯圣好象还是下官提议的。怎么样，伴君如伴虎的滋味如何？”

    蓝道行目光收成一束，刺到周楠眉心：“本尊侍奉驾前乃是徐阁老推荐，什么时候同你又有关系了？”

    周楠：“是我向徐阁老建议的。”既然做了人情，总得叫这道人知道，也好承我的情为好。

    据周楠所知道，这道人在未来几年内很受嘉靖宠信，能量不小，以后没准能用得。

    这可是个居于核心枢的人物，和他搞好关系却是非常必要的。不然后遇到事，老是通过徐阶打听，却不妥当。再说了，周大人对徐阁老这个老狐狸可没有什么信任感。

    蓝道行“哦”一声：“原来本尊能够进宫是周大人推荐的，道是要多谢你了。看来，你却是徐阁老门下得用之人了？”

    “不敢称得用，也是能说几句话罢了。其实，我与徐阁老却没有任何关系。也是公务得过徐阁老的派遣，做成过几件事。”周楠首先撇清和徐阶的关系。

    老徐的名声可不太好，如果被人当成他的心腹，对作为一个立志混官系统的周楠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最后补充一句：“下官授业恩师是王王元美，以前在唐应德门下学习做人做事的道理。和徐次辅同为心学一脉，他老人家对我这个后辈也是诸多照顾。”

    唐顺之的名声可好得很，是时候掏出来了。

    果然，听到唐应德的名字，蓝道行犀利的目光柔和了许多，笑笑：“原来你出自唐顺之门下，又是王世贞的学生，你推荐本尊侍侯圣是何缘故？”

    是什么缘故难道你不清楚吗，还来问？周楠朝他翻了个白眼，不过，这种事情大家心照是，倒是不用说破。只道：“陛下修炼刚猛精进，一味求神通。宫侍侯他的多是邪佞方士，献的所谓的神仙方儿乱七八糟的，什么处女元阴、妇人赤龙，那不是胡闹吗？实在需要你这样的大德高人扶正去邪，回归本源。”

    听周楠这么一说，蓝道行神色大变，铁青着脸喝道：“你这人又懂得什么修行的事儿，胡说个什么，难道不怕被人治诽谤君父之罪吗？修行人不求长生大道，不求神通，还能求甚？”

    “蓝道长，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我这可是在帮你说话啊？”周楠哼了一声：“你也是有大修为的人，无论是内丹还是外丹都我懂。拿陛下服用的外丹来说吧，你们道家自有自己的法门，按照典籍炼是了，又何必另辟蹊径，药是能乱吃的吗？”

    “道家的修行，说到底，外丹只不过是个辅助，内丹才是正宗。”周楠接着说：“按照你们道家的说法，人一生下来带着先天之气。只不过在后来的俗世红尘，先天之气逐渐被沾染玷污了。我们所需要做的是壮大这口先天之气，以求大道。”

    “佛家有云，身如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这菩提树是我们的肉身舟筏，明镜台是那口先天之气。佛道本是同源，只不过是说法不同而已。”

    蓝道行哼了一声：“不求神通，明镜再亮，又有什么用处？”

    周楠：“修行到了一定程度，神通自生。而且，我且问道长，什么叫神通，搬山倒海改天换日对我们普通人来说是神通。那么，对于一只蚂蚁来说，我等伸出一根手指能将一座蚂蚁窝抹平，算不算神通？这求神通求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因此，一味求此物，其实已经偏离大道了？”

    蓝道行一愣。

    周楠看成功地忽悠住他，心得意，这可是如今道家的第一人啊！如果能够拿现代人的哲学理论来镇住他，倒是一件有成感的事。

    “蓝道长，我且问你，长春真人秋处机有没有神通？”

    蓝道行不悦：“长春子何等神仙人物，如何能够没有神通？”

    周楠：“那么我再问你，他为什么不在世人面前展示他那通天彻地的变化？”

    “或许是不屑为吧？”蓝道行一想，确实，史料是没有相关的记载，这又是为什么呢？

    周楠：“那么，长春子去见成吉思汗的时候，又为什么不展示？要知道，成吉思汗是何等凶暴嗜杀之人。他问长生术的时候，丘真人之劝戒其心怀仁厚，善待百姓，难道他不怕触怒铁木真，遭其毒手吗？”

    蓝道行呆住了，忍不住问：“为什么？”

    周楠得意地笑起来：“道理很简单，对于道家来说，炼心炼气才是正道。外丹、方药、神通都是邪路。正气一起，神通乃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不用刻意以去求。长春真人何等大德，授人大道如何能教人去走偏路。再说了，他若是展示神通，诱元帝求长生。成吉思汗不修大道，一味用药，长生一事不过是水月镜花，丘真人估计也不想因此堕了自己名声。而且，如果那样，是欺君了。”

    “再打个方，孩童小时候也只能举起几斤重的物件。待到成年，却可以担负一百多斤的担子，这是自然而发的神通。”

    蓝道行听完，忍不住哈哈一笑：“你的方实在太多了。也对，道家有句话说得好：宁可千年不得道，不可修一日野狐禅。”他最后感慨：“丘处机真神仙呀！”

    “自然。”周楠点头，吟道：“一住行窝几十年，蓬头长目走如颠。”

    蓝道行：“海棠亭下重阳子，莲叶舟太乙仙。”

    周楠：“无物可离虚壳外，有人能悟来生前。”

    蓝道行：“出门一笑无拘碍，云在西湖月在天。看来，心之自在，才是神仙境界。能得自在，才是大神通。”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看来，本尊一味求神通，却是走错了路子。”

    周楠：“道长悟了。”

    二人抚掌哈哈大笑。

    蓝道行：“不过，外丹还是要服用的，没准有用呢？”

    周楠心鄙夷，暗想：你们道家现代社会自然推广度不佛家，还不是因为系统太乱，一人一种理论。还有是乱吃药，吃出问题算谁的？你自己要吃丹药，毒死活该。别怪我没提醒你……哎，我跟你这道士扯了半天没用的倒把正事忘记了。

    他站起身来，将蓝道行刚才丢在地的奏折拣起来，捏在手，问：“仙长，次辅呢？”

    蓝道行回答说：“方才皇帝打醮，宣他过去侍侯。”

    周楠：“不知何时能回？”

    蓝道行：“开斋打醮，应该有一个时辰吧！今日徐阶做青词的时候思不续，却做不出来，估计会晚些。”

    听到这话，周楠心焦躁，今天也是运气不好。通州那边的事情估计已经传进京城来了，严党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必然有所动作。局势瞬息万变，夜一长梦多。

    好死不死，徐阶此刻竟然被招进去写青词。又好死不死，竟然做不出来，这不是要命吗？

    所谓青词，又叫绿章，是道教举行斋醮时献给天的奏章祝。一般为骈俪体，用红色颜料写在青藤纸。

    这玩意儿写作难度挺大的，和学作品一样非常吃天赋。并不是你能读书，能科举能写好。

    如严嵩者，也不擅此道，全靠小阁老严世蕃在后面捉刀。

    小严一病，老严抓瞎，逐渐在嘉皇帝那里失宠。

    徐阶在这面颇有天赋，这才有他后来取严嵩而代之。实际，如今的内阁又出了个擅长青词的阁老，新任内阁武英殿大学士李春芳。

    周楠忙问：“道长，今天陛下青词出的是什么题目，欲要向苍祷告什么？”

    “求四海升平，河清海晏。”是祈求世界和平。

    周楠：“这有何难？”

    蓝道行眼睛一亮：“你能做……也对，听人说你周行人诗词了得，乃是我大明朝未来的一代词宗，倒是难不倒你。不妨作来听听。”

    “离九霄而膺天命，情何以堪；御四海而哀其民；心为之忧。”周楠也不推辞，走到案前，将手的奏章放下，提起笔，边念边写，一挥而。

    写罢，纸条递给蓝道行，笑道：“烦劳仙长将这词偷偷递给次辅，也好交差。”

    “离九霄而膺天命，情何以堪；御四海而哀其民；心为之忧。作得好呀，看来，你还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蓝道行又看着周楠一手漂亮的董其昌，眼睛更是大亮：“好漂亮的字，若用来烧了却是可惜呀！”

    废话，这首青词可是青词界的经典，能不好吗？不过，至于好在什么地方，咱也看不出来。道家的事情，对于我这个现代大学生来说，隔行如隔山。周楠得意：“字是人的脸面，道长，当年我学毛笔字的时候，那叫一个惨啊！每日临贴，大冷天的手都冻出冻疮来。一个写得不对，还被家老爷子揍得半死。可见这世本没有什么难事，缺的只是坚持。”

    蓝道行突然笑道：“你这么帮徐阶，不是欺君吗？还有，你这么急着见徐阶，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倒是忘记问你了，你今天找徐阁老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