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瑟在御,宠辱两忘 作者:我独顽且鄙
赵让闪身躲过,却仍抓着少年的胳膊,轻笑道:“还不接受教训?又要我出手?”
少年闻言,果然泻了气,默不作声地低头。
将少年放开后,赵让却颇感棘手,踌躇好一会儿才缓缓道:“你责备得是,我是……没能坚持。”
少年讶然抬头,眼中闪着疑惑,赵让不避他目光,坦然接道:“只是并不如你所想,是臣服于陛下的帝位皇权,至少,不全是。”
话出口后他自己也是愕然,这不是在欺骗这少年吗?
可不这般说法,赵让又如何能引出询问适才少年脱口而出的上位念头?少年无意中透漏出来的“取而代之”,不可能仅仅是他情急之中的胡言乱语,必是有人给他灌输了这类想法,甚至于,已有人操持这同为东楚皇室血胤的少年,暗中策划,付诸实施?
赵让不寒而慄,他必须弄个水落石出方可。
“那是为什么?你心甘情愿?我不信!”少年睁着一对桃花眼,脸上戾气又出。
姣好若女孩儿的俊脸现出这副神态,对比之强烈,连赵让都看得有些心惊,暗道这少年聪颖敏锐,天赋过人,性情却是不太平和,若无人教导,只怕日后大有成祸乱之源的可能。
少年见赵让不答,以为他是无言以对,冷冷一笑,道:“你到底还是贪生怕死吧?宫中都传遍了,静华殿住进了一位男宠,连皇后都管不了……”
赵让无视少年的挑衅,微微笑道:“两面之交了,我还不知如何称呼你。告诉我你的名字。”
“不!”少年不满赵让岔开话题,怒道,“你且说说,你为何竟允皇帝——”
念及眼前这斯文温和却不乏英气的男人自甘堕落,少年气便不打一出来,愤怒夹带着失望与伤心。
他自幼以女身示人,迫不得已习作女儿姿态,与天性本是大相违背,又不幸生长在少有气宇轩昂男子汉的场所,久而久之,纵然他自己深知此身为男儿,行为心性亦不免趋向阴柔。
自懂事以来,少年身边从未有过堂堂男子的身影,因着母亲的关系,甚至连在心目中拟一位英雄伟岸的父亲形象都不能。如今机缘注定,遇上赵让,成年男子的强大与体贴,几乎不费周章便让少年将赵让视作典范,得知赵让竟也只有对皇帝俯首贴耳的份,真如天崩地裂。
赵让虽不甚懂得少年的细腻心思,但见少年如此感同身受于他的挫败与不甘,到底让他心头涌起一丝感动,轻轻叹声,安慰地在少年肩头拍了拍,不发一语便往花园走去。
少年愣了愣,拔步跟在赵让身后,随着来到后花园的桂花树下,见赵让仰头看着连花蕾都尚不曾结的枝桠,想要出声询问,留意到赵让神态,虽不知他所思所想,但定是触动伤怀之事,咬了咬唇,到底是忍住了。
明月清风,万籁俱寂,唯听枝叶轻摇曳。
良久,赵让才道:“男儿有泪不轻弹,想哭的话,就把头抬起来好了。”
少年被他倏然开口吓了一跳,惊觉到眼睛与两颊热乎乎、湿漉漉的,慌里慌张地胡乱擦去不知何时滚落的泪珠,虚张声势地道:“我……我才不想哭!它自己掉下来的么!”
他倒是并未说谎,这泪水来得莫名其妙,他先前看着赵让,只觉自己与眼前人皆似飞鸟坠罗网,一时悲从中来,怔怔然就流下两行清泪。
赵让莞尔,也不去嘲笑少年,只温和道:“想哭并不丢人,遇上难事,伤心事,谁都要想哭。只是哭哭啼啼,解决不了任何事,男子汉是顶梁柱,自己哭得稀里哗啦,谁放心靠着你?”
“那要是实在伤心怎么办?”少年略有些赌气,问道。
“实在伤心嘛,”赵让笑笑,“就哭在没人知道的地方,或者,找人打一架。”
这方法还真是新鲜,少年听得瞠目,愣愣地重复道:“打一架?”
赵让含笑点头,重望向桂花树,缓缓道:“当年先父过世,我不得不代履其职,丧父之痛无人可诉,你想,大将登坛,未下指令先嚎哭一场,可像话么?”
见那少年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他才继续,“年少位高,更不敢轻易流露半分不安,怕遭人轻视。但心里却实在难过,一段时日里夜夜瞪眼苦熬到天亮。之后却是找到了个办法,半夜三更偷偷溜上山,狩猎昼伏夜出的野兽。”
“所以是找了野兽打架?”少年一双眼亮光闪闪,也若暗夜之猎人。
“是啊,第二次,便好多了。亲卫三十多人,轮流陪我过招……”赵让一笑,也觉自己荒唐,轻轻摇了摇头。
“第二次是什么事?”
少年的敏锐令赵让颇为意外,他略迟疑,还是诚实地回答了少年,声音放至极低:“我的……长女夭折。”
这事于赵让,出口便是极痛,长女夭亡时四岁不到,那是他与正妻的第一个孩子,夫妇两人爱若至宝,视作心肝,尤其是正妻,据五溪习俗,头生儿是女孩,乃家族兴旺的象征。
可惜这孩子却是苦命,阳寿竟是如此之短。
见赵让脸现凄然,少年暗悔自己多嘴,他急着要将赵让注意力转开,脱口道:“那我现在与你打一架好不好?”
赵让讶然转头,看向一脸肃然的少年,似笑非笑地摇头拒绝:“不好。”
“为什么?”
“你打不过我。”赵让不留情面地道,眼见少年又垮了脸,轻笑起来,“开玩笑的。这样好了,你先告诉我名字,我就陪你过过招。”
“李铭!”少年目光灼灼,话音一落,整个人犹如豹子般蹿起,直扑赵让。赵让笑赞了声“好”,急退数步,闪身避开,并不还手。
李铭拳掌交替而出,他身高不及赵让肩膀,攻击赵让的上半身可说是吃力不讨好,他很快也发现了这一点,转而全力放在腿脚上,尝试着去扰乱赵让不停腾挪的步法。
赵让逗李铭出手,本就是试图从中看出些门道来,既然前太子妃全无武艺,那李铭的身手必然是另有人传授,他边游走闪避边留心观察,见李铭虽显然无太多与人交手的经验,动作转换略有迟滞不顺处,但招式却极为规范到位,一板一眼,并无大错。毫无疑问,必是有精通武艺的高人亲授指点,光凭自己,天资再高也不可能悟到这份上。
交手有一炷香的功夫,李铭先行放弃,他颓然停住,无聊地看向赵让,叹气道:“算了,我的确打不过你……你都还没跟我打……”
赵让顿了脚步,笑对李铭道:“你基础很好,只是需要时间与练习——高徒必有名师,陛下这后宫还真是藏龙卧虎。”
“什么呀,”李铭闻言失笑,“这才不是宫里人教的呢!”
“不是吗?”赵让目光闪动,惊讶道,“我还以为是哪位大内高手。”
李铭有些得意洋洋,笑道:“哪来的大内高手,这是……”话到一半,他倏然顿住,脸色颇有些尴尬,勉强接道,“反,反正不是宫里人教的。”
赵让心念电转,虽说李铭警觉性极高,未曾把话说完,但从中亦可推知,只是这结论未免有些匪夷所思:不是宫里人,就是授业者来自宫外,但九重禁地,这人却是打哪来?
总不能这对母子还时不时有离宫外出的机会?
一时间赵让真不知李朗这后宫是怎么个回事了,原来本身就怪象频生,他这个降将身份的大男人住进来,仿佛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了。
思忖着下次若能见到李朗,必要向他询问冷宫住客的事情,赵让虽对前太子妃有诺在先,但到关乎谋逆作反的事时,却是顾不上私义。
李铭见赵让沉吟不语,耳中听到内侍打更的声音,知道是时候该回去了,他本受母亲所托来打探皇帝驾幸静华殿的事,如今也算得了个肯定答复,就是自己心头徒然添了份惆怅,想到李朗——那现在龙座上的人乐得拥有赵让,周身都不舒畅。
“……赵让,”李铭忽而叫了声,他仰头盯着赵让的脸,闪过一丝犹豫,咬咬唇,还是开口道,“那个姓谢的,就要回来了。虽然皇帝现在护着你,但是……谁知道呢!你还是早做准备吧……”
这却要赵让怎么准备?此地插翅难飞,何况赵让还有长乐羁绊,李铭把话出口后又是一阵懊悔,徒劳令赵让不安,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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